（一）

问天：是谁吃掉了田野？

农夫无语，农夫不停地挖掘，

禾苗无语，禾苗积攒着嫩绿。

农夫挖着清晨，又挖着黄昏，

锄头的铿锵灌满禾苗的耳朵。

但禾苗的绿不是他挖的，

春天也不是，夏天更不是，

秋天的叶子不是他挖落的，

一场场的雪不是他挖白的：

他是自己的掘墓人，在他的挖中，

小孩出生，姑娘出嫁，男人出走……

他是历史的开拓者，在他的挖中，

西安的兵马俑开始浮出地面，

敦煌的壁画慢慢升天……

他是文化的奠基人，在他的挖中，

楚辞破土唐诗酝酿宋词得以吟成，

一场场元曲于是上演……

他挖啊挖，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竟挖出一连串伟大的名字——

三皇五帝，唐宗宋祖，毛泽东……

每挖一下，田野就向死亡倾斜一点，

但这并不是谋杀，田野说：

每一次疼痛都是一次新生！

（二）

问天：是谁吃掉了田野？

扁担无语，扁担缩进门缝，

锄头无语，锄头躲进墙壁，

打禾机无处可藏，它爬到楼上，

农具们纷纷逃跑，说是天气变凉。

自小就听惯先哲的教诲——

冬天的寒冷诱死犁铧的坚强。

农具们胆怯，尤其害怕新生的阳光，

阳光一到，温暖就会把它们灼伤。

农具们罢工，用的是上帝撒泡尿的工夫，

在阳光的质问下，打禾机说话了：

“我吃谷子的金黄，只吃谷子的金黄。”

锄头跟着说：“我只吃泥土的芬芳。”

扁担鼓足勇气：“我什么也不吃，

我挑着生活，一头是生存的艰辛，

一头是生命的凄凉。

（三）

问天：是谁吃掉了田野？

英雄无语，英雄寻找惊天动地，

小偷无语，小偷找寻地动天惊。

那一天他们从田野匆匆走过，

在光明还没有洗白黑发之前，

英雄留下脚印，小偷留下手印；

英雄向南，捡了阳光的灿烂，

小偷向北，摸着北风的寒冷。

然后他们又在田野上聚首，

发现对方都老了真的很老了，

于是英雄笑小偷，小偷笑英雄，

英雄笑小偷一事无成两手空空，

小偷笑英雄两手空空一事无成，

他们同病相怜，打算拜把子结弟兄，

可是等不及谷子酿成美酒，

因为肚饿，英雄与小偷大打出手，

英雄打败小偷，小偷臭名远扬，

小偷被英雄打败，遂使英雄成名。

（四）

问天：是谁吃掉了田野？

善良无语，善良急于做好事，

正义无语，正义忙着打官司。

善良说田野无好事可做，

正义说田野无官司可打。

他们从来不肯光顾田野，

说是田野的一种黑色的泥巴，

沾在白袜子上难以洗干净，

那怕光辉那怕立白那怕汰渍。

有一天也许是心血来潮，

他们相约开着轿车浩浩荡荡来了，

隔着豪华的茶色玻璃，

善良说他看到一只飞翔的蜜蜂，

正义说他看到一滴流动的水；

善良表示要帮蜜蜂飞出田野，

正义表示要帮流水打场官司。

最后正义挥了挥手，慷慨陈词：

“打赢这场官司比谷子孕育要久。”

善良也不甘示弱，慷慨陈词：

“帮助蜜蜂直到田野消逝。”

（五）

问天：是谁吃掉了田野？

我答不出，走过田野的脚答不出，

在田野劳作的人答不出，

在城市忙碌的人答不出。

在城市，他们吃掉水泥吃掉钢筋，

他们吃不到田野，他们看不到泥土。

走过田野的脚不吃田野，只吃露珠，

然后叹息又化成一滴滴露珠，

留给下一双走过田野的脚吃。

在田野上劳作的人似乎在吃，

日复一日，象蚕一样，啃着肥沃，

其实他们吞下的是自己的汗水，

把一滴滴眼泪抛入油黑的泥土，

绿了来年的期待——在期待中，

走来一个赤脚的我，夹半册凄凉，

写下一首首无用的诗，

支撑谷子金黄的饱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