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除夕夜，它来我们家，才10天。看上去一团肉，黑，软，轻。全家人边看迎春电视，边轮流抱它，任它吮手指，笑个不停，唤它小黑小黑。　

大年初一，它11天，清晨放开门炮，它吓得边躲边后退，样子好像要把耳朵捂起来，和我西欧啊小时候一样，胆小，没用的东西。喂它吃火腿肠，吃红烧肉汤拌饭，吃大白兔奶糖。它粉红柔软扁平的小舌头几绕几不绕就风卷残云了。要培养它好习惯，不许在屋内排泄；每天出去溜一圈；每三天洗一次澡。这些任务当然是先生的。先生说自从小黑来了，他位居第四了。小黑果真灵性。三天不出门能憋三天，一出门就走到哪儿撒到哪儿。这棵树闻一闻，滴一点；那个墙角嗅一嗅，挤一点，看到任何同类先闻人家尾部。喜欢的眦牙一笑；不喜欢的与对方比赛狂吠。有时候对方狗仗人势，狗势汹汹咬它一口，小黑尖叫一声样子像哭。我格格直笑说，和我小时候一样不会骂人就会哭，简直是我的狗儿子。先生说，我不要这样的儿子。做人要做好人，做狗要做强狗。　

先生并没有把小黑训练成强狗，但他听从同事意见把小黑训练成了一只无欲狗。他同事的原则是，让一条公狗不惹是生非就是要它不发生欲望，而不发生欲望的唯一的做法就是让它不沾荤，隔绝任何母狗抛来的媚眼，这样，这只狗就不野，不花，不浪。小黑半岁了，应该是一个少年了。少年维特有烦恼，小黑有么？不野不花不浪的小黑不接触异性的唯一后果是，它变笨了变傻了变呆了。后来，带着它在路边溜达，任多少花里胡俏的狗与它擦肩而过，它岿然不动。简直修炼到好几个境界了。可是，它不对异性感兴趣了，却好像萌动了同性恋倾向。它对先生同事家的那只同样的无欲狗大黑产生了无法遏制的激情。事实上，它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唯一狗友。任何时候，只要它听到大黑的铃铛响，我们根本没有听到，只有狗耳听到了，大概隔着两三栋楼远呢，它就骚动不安，兴奋异常，蠢蠢欲动。虽然大黑是它同类，它却表现出一幅羞涩柔媚姿态，以一颗接纳异性的心在恭候。门一开，它屁滚尿流地滚下楼去，围着大黑左三圈右三圈扑腾乱跳。然后在大黑的前方仰面躺倒，四脚朝天乱舞忙得不停跳的不歇，尾巴高高翘起，满脸是笑满心欢喜。大黑不屑一顾爱搭理不搭理，竭尽傲慢蔑视之能事。我真想把小黑的耳朵拽起来，灌输点它关于狗的自尊狗的姿态的涵养。那狗东西对你傲慢不打紧，关键是你自己不可轻贱呀。然而看到小黑那样没心没肺地狗心飞扬着，我也发自内心被它感染着。是啊，自己快乐着，一切与他者无关。　

没有异性光顾过的日子里，亲爱的小黑并不郁闷。它玩毛线，玩乒乓球，玩鞋带。有时，它嘴巴叼着一小截黄瓜头，深沉一坐，俨然一条深谋远虑的思考狗。我简直不敢打扰它，在这个狗脑里一定漂浮着一些关于狗或者这之外的意象。那是不为我所知所感的，那是狗的意识流和蒙太奇。说不定，它的前世是一棵遮荫的树、一条渡人的船、一只躲闪过箭簇的虎、一个为情所困的妙龄女郎呢。在它的深思中，袅绕着那么多不为我们所知所觉的隐秘，它们在光线的暗处尘埃般浮动更替，潜伏在狗的皮层里骨髓深处，我们视而不见无法洞悉。狗有如此厚重强大的部分在我们视觉之外荡漾，只把浮光掠影的表层狗性向我们推波助澜显露出冰山一角，我们就以为可以支配它就似乎有资格能成为它主人了。一只我以为很轻贱的狗，在光线的暗处叼着一只黄瓜头在深沉思考，这让我想到了一个抽烟的思想家。　

我刚从外面学习回来，小黑，我亲爱的狗儿子，它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与我们诀别。我们反复在找原因。先生检讨说，每次下雨它撒尿我都给它打伞的，也许是最后一次下雨我给它打少了，淋感冒了。孩子检讨说，每次给它吃麦当劳骨头都没事的，也许最后一次骨头太硬了卡死了。我检讨说，昨天我从外面回来给它带了许多野花，它一定是吃野花花心而死了。　

小黑没有任何痛苦也没有任何先兆，就在今天在阳台上一动不动永远不动了。它才半岁，没有见过任何异性，它还有事情要思考，它甚至会想，我们不让它接触异性，也许它从来就对异性没有好感过，它原本就是一只不为异性而活的狗。　

对不起，小黑，假如可以重新开始，假如现在你是才10天来我家，我一定抱着你，为找那些最傲慢的小母狗们，我一定培养你野你花你浪，让你成为一只桀骜不驯的最傲慢的公狗！　

安息，小黑，相信咱们下辈子还会再相见，一定！　

本文已被编辑[洗却铅华]于2006-7-1　21:53:51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