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强回来了。
一年前的某个月黑更高夜,志强卷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和一个有夫之妇私奔了。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慷慨与坚定,但没有荆轲的从容与悲壮,有的只是仓皇和决绝。
谁会想到他还会回来呢?曾经义愤填膺的庄户人没想到,终日以泪洗面的秋丽没想到,哭瞎了眼的老母亲更是没想到。
原来志强把他和秋丽辛苦挣来的全部家当——3万多元,和情人一起“潇洒”完后,那个情意绵绵的人儿就不再做他“依人的小鸟”了,先是冷脸相向,继而出言不逊,最后是“没钱就拉倒,”这下让“乐不思蜀”的他,不得不认清了自己的悲惨处境,和反思了当初义无反顾地追求的所谓“真爱”,自己不过是在里面充当了一个可悲的角色:除了他带的钱,他在情人眼里分文不值。于是他似乎听到记忆深处那个舍不下的家在呼唤,归心似箭的他,却困窘得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是秋丽,强忍悲痛给他邮寄了路费,他才得以重返故土。望着依然完好的家,和躲在娘身后的两个长高了的孩子怔怔的眼神,他尴尬而羞愧地说:“还是回家好。”这句话是他历经沧桑后发自肺腑的话吧,接着被老娘点着脑门,鼻子一把泪一把地臭骂了一顿,秋丽依然是阴沉着脸,躲在屋里不出来,也不和他打照面。
庄上人都不和他计较了,纷纷劝说着:“回来了就好,还是囫囵囵一家人。”秋丽狠命地瞪着志强,嘴唇哆嗦着,怒火在眼里喷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苦衷只有自己清楚。多少个孤独无望的日子里,她哭过、怨过、恨过、骂过,也期待着他会回来,但从没想到绝情的他会真回来。他走后,秋丽也想一走了之,她才35岁,但白发苍苍的婆婆躺在床上谁来伺候?两个不谙世事年幼无知的孩子谁来照顾?自己怎么能像他一样不负责任地狠心离去!犹如一棵草,经历了暴风雨的袭击之后,几经飘摇的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把生活的担子毅然挑了起来。如今他却回来了,如果他还有钱继续挥霍,他会回来么?回来了真像大家说的那样好么?这个家是囫囵囵一家人么?这个人还是以前那个和她相濡以沫、心心相印的丈夫么?面对好心人的劝说,秋丽不知道是真的好了,还是自己就是他们理解的那种不宽容、不开窍的“一根筋”。可是又有谁理解自己的怨恨呢?
当初秋丽不嫌他家徒四壁,看中了他的踏实能干,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他,和他一起携手并肩同行,一步一个脚印,一步甩几瓣汗珠子地经营着他们的家,从一砖一瓦积起,从一分一厘攒起,家里添置的一草一木上都是血汗的结晶啊。丈夫曾经握着秋丽结满老茧、粗糙不堪的手,感慨万分地说:“等我们有钱了,我一定好好让你享享福。”好日子是来了,债也还完了,还有了自己的存折,旧房子拆了,新房子盖起来了,一家三代,尽享天伦之乐,可该喘口气了,这时候,信誓旦旦的丈夫却不翼而飞了,把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扔给她自己去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犹如晴天霹雳,秋丽呆了,傻了,几乎要疯了,眼里流的是泪,心头滴的是血,那是一个谁也医治不了的伤痕,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独自苦苦地舔噬着伤口,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啊。如今伤疤刚刚结痂,这个给了她致命一刀的人又回来了,痛哭流涕地求她原谅并留下他,他怎么有脸回来呢?他怎么能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呢?
秋丽的委屈还不只这一点,“如果是我跟人家男人跑了,如今再回来,丈夫和村上人能原谅么?能说我回来就好么?”
她一定想起了以前庄上那个跟人跑的女人回来后,遭人唾骂、鄙视,不敢出门,丈夫也终日毒打她、羞辱她,后来终因承载不了来自四周的压力,主动无奈地和男人离了婚,掩着脸远走他乡了。
看着满脸迷茫、伤心欲绝的秋丽,我替我这个幼年时就要好的小姐妹悲伤,但我也闹不清楚了,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破镜能重圆,总是好事,但那裂痕依旧在,“举家过日子不容易,他今后会好好对你的,为了孩子,睁只眼,闭只眼吧……”我只能叹息着,这样对她说。如果不顾及那个裂痕的话,那的确还是一面镜子。
我想起了不久前,我家走失多天的小白狗回来了,全家人是多么兴奋。是啊,恩养多日的小猫小狗,趁门开了一个缝隙,偷偷地溜出去了,当它在外面飘泊流浪了一段时间,又站在门口的时候,每个主人都会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愉悦,都会乐呵呵地嗔怪着,然后激动万分地伸出双手迎接它的归来。
可志强是人,毕竟不是小动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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