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到底是地里的油菜花染黄了这一季的阳光,还是这一季的阳光被浓缩后洒在地上,反正是金黄金黄的,让我有些心慌意乱的错觉。
海,勇还有我,三个人就坐在午后的油菜花丛中,任凭蜜蜂粉蝶肆无忌惮在头顶飞旋。我们就相互猜疑,究竟是谁在招蜂,是谁在引蝶,一切都如初夏的阳光般和熙曼妙,又如初夏的细风一样温暖湿润。我们就那样坐着,坐在那片金黄的油菜花丛中,追忆无忧无虑的年纪里绽放无忧无虑的心情。
勇是个阳光型的男孩,活泼,俊朗,棱角分明,笑起来眼角有很深的鱼尾纹,一双典型的丹凤眼,更重要的是能打一手好篮球,让身旁的女生意惑神迷。实习期间,他正暗恋一个女孩,气质颇佳,但高傲得好似舞池里的天鹅,对谁都不屑一顾,也包括对他。暗恋是一个人的单相思,很痛苦,也很无奈,只记得他心一烦,就找我喝酒,醉了,就双双倒在葡萄架下,扯一把嫩绿的叶子放在嘴里细嚼,苦苦的,涩涩的,很像是思念的滋味。勇嚼了一把又一把,直嚼到泛出来的胃水成了青绿色,再灌一口酒,然后把手一挥,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潇洒的样子。只是醉酒后的潇洒掩藏不住内心的脆弱。有一两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液体从他眼角悄然滑落,直渗进身边的泥里,了无踪迹。我告诉他,流泪,不行,但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我让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怎么样?我问。只是喉咙里咸咸的。他苦笑。我也笑,这就对了!后来,那段感情就那样不了了之,再后来,我们也不再提起。
再说海,海与勇有很大的不同,感情细腻,举手投足之间有些领袖的气质,这大概是他在校时是学生会主[xi]身份的遗风吧,玩笑之中我们便以领导相称,他只抿口一笑。海的酒量很好,也很少醉过,一杯啤酒倾入口中,只见喉咙一动便下去了。记得一次在朋友的筵席上,两三个朋友的朋友找他拼酒,他也不多言语,一海碗一海碗地干,最后,朋友的朋友个个趴在桌子上,他依然稳坐如山,拈花微笑,挥洒自如。海在学校时是个日记狂,喜也好悲也好,把全部的心事都藏进那一本本日记之中,在那些岁月即将被淡忘的时候,他会翻开日记,重温那时的心情,有时也会跟我们一一讲起,我们便一起回忆过去,满脑子的快乐,一脸的幸福。刚到外地念书那阵子每人都会想家,海更是,一次聊着聊着他就哭了,想家想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也是他唯一的一次在我面前流泪,我不曾忘记,想必他也忘不了,必竟年轻的我们快乐总比烦恼多,每次的哭泣都会历久弥新。
有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吃住,一起逛街,一起砍价买很漂亮的服饰,一起买菜,回家做各种可口的小食。在荒烟漫草的傍晚,在阳光灿烂的午后,一起喝只有舌尖才能品出滋味的淡茶,一起听很好听的音乐,讲各自童年的趣事和心怡的女孩,甚至陈芝麻烂谷子都不厌其烦地掏出来细细晾晒一番。数不清又有多少次,我们为某个话题各自持理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好几天都不讲一句话,但依然一起逛街,一起买菜,一起喝茶听音乐,最后在相互顾盼之中哈哈一笑恩仇全泯,很幼稚也很无知,很轻狂只因为年少。一个人的快乐三个人分享,一个人的悲伤三个人分担。如果说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是和爱人一起变老,那么次浪漫的事,一定是与好朋友一起坐着慢慢聊。
2002年的第一场雪,美丽无边,仅一夜之间就让城市蒙上白色的纱丽,只有七彩霓虹在单纯的雪色中舞着,孤独而又傲慢。篝火雄雄地在雪地一跃而起,撕破了夜的沉默,身边的雪人只能选择落荒而逃。据说几个人闭上眼睛在雪地里各踩一个圆,如果能圈圈相扣,那么他们一定能做一生一世的朋友。我们闭上眼,用心电感应着各自的方位,于是三个相扣的圆赫然出现在火光中的雪地里,不言而喻的喜悦。我抓起一把雪,扔进浓浓的espresso中,朝海和勇举杯:祝我们一起年轻,祝我们一起变老!然后一啜而尽。冷冷的咖啡,苦苦的滋味,暖暖的情怀。
岁月在一寸一寸往后飘移,忙忙碌碌的日子日渐增多,生命中也平添了许多怅惘与无奈。三个人的油菜地,相互的嘻笑怒骂中,笑声被风吹得好高好远,回忆被流水拉得好久好长,如一张细密冗杂的大网,从蔚蓝的天空直泻下来,将我们紧紧裹住。
易逝的似水年华,年华似水,我们依旧青春,却不再年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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