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还在收拾饭店的时候,她就来了。我习惯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10点多。她比平时来得早了2个小时。她一进来就坐在往常的位置上,嘤嘤地哭。这样的情景我见多了,每次都是这样,每天都在重复。我没有说话,似乎也说不出任何话,埋着头继续干自己的事。狭小的店里就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和我搬动桌椅的声音。
“挨打了?”干完后,我坐在她的对面问。她脸上有很明显的淤痕,新的。她还是哭。我拿过一筒卫生纸扔到她怀里,她撕了一截,按在眼睛上继续哭。
我站起来走到厨房,开冰箱取出3瓶酒,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我就一边慢慢地喝着冰冷的酒,一边看着她。当我快喝完第三瓶酒的时候,她停止了哭泣。我抬头看了看钟,11点了。
“我想给我弟弟寄点钱,他发现了,就打我。”她低着头,揉着眼睛。
“你哪来的钱?你们这行在交易之前钱不是就被他们收走了吗?”我喝完了最后的一口酒。在这个冬季酒我感到特别的冷,就象千年不化的寒冰,他们突然就滑进我的胃里。一股强烈的刺痛感袭击着我。但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哪怕有人将其定义为自我折磨。
“是他平时给我的,我没有用,攒了下来。”
“哦”我点起一支烟。
“我弟弟病了,很严重,家里又没有钱。我只是想帮助家里一点。”
“哦”我吐了一个烟圈再一次这样说,仰着头,看它慢慢地化开。
“对了,”我忽然想到一点,“你是怎么知道你弟弟病了?他们不是不让你们随便给家里打电话吗?”
她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胸脯不再象刚才那样急剧地地振伏。我看见她穿了很紧身的黑色毛衣,那柔软的毛衣勾勒了她整个ru*房的形状,很坚挺的样子。
“果然很年轻。”我赞叹地想。
“给我支烟。”她伸过手,长长的指甲上涂了血红的指甲油,但脱落了不少,就象班驳的烂泥墙。
我把自己的烟盒扔给她,她取了一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有股潮湿味。”她轻微地蹙了下眉头。
“是吗?”我笑了一下,她的表情让我好笑,“我可不象他们那样有钱,我只是这个小饭店的一个伙计而已。”
我环顾了周围,感觉低矮的屋顶向下压了下来,四围斑白的墙也跟着逼近。一切都让人憋屈得窒息。
“但你比他们好。”她认真地说。
“好?”我疑惑。我从来不知道有人会对我这样评价。
好?“好”这个词是个什么概念呢?我也能用好来形容吗?我怀疑。
我想也许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清楚。
“就是好。”她重复了一遍,“你是个好人。”
她凑过来就在我咬着的烟上点了自己的烟。
“我打了电话回家,我爸爸说弟弟得了很严重的病。我不想我弟弟死,我只是想不让他死。”她突然就哭了,象夏天多变的天气,迅速得让人手足无措。那支烟就从手指间滑落到地上,烟头红红的燃烧,在阴暗的空气中象血红的眼睛,而且它正盯找我。
“多好的一支烟啊,浪费了。”我想。
“我爱我弟弟,我想他。”她开始嚎啕了。
“,这样啊。”我吐出一口烟,懒洋洋地说。
“我不想他死。”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我重新点上一支烟,坐着看她。我想不到任何安慰的话,也许我本身就没有想着安慰她。但安慰是什么呢?我和她都是一样的人。从来缺少的就不仅是金钱,更重要的就是安慰,有谁愿意来安慰我们呢?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难过。只因为我们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我们太卑微了,象地上的爬虫一样,死了也许也没有人会为我们哭泣。
我吐了很多烟,静静地看着它们慢慢地形成烟圈,然后一点一点地化开,最后凝滞在我和她之间。透过厚厚的烟幕,我看到她模糊的脸。她仍在哭,哭得很厉害,平常美丽的脸严重地扭曲着。我觉得她现在难看极了,脸上有一个年老妇女才有的深重的皱纹。
我赶紧转过头,抬起来看头上。屋顶挂了一个黄色的灯泡,灯泡周围围绕了很多飞虫。我忽然想到飞蛾扑火的词语来。我想,飞虫在那个时刻也一定在哭,象她一样,或者说她象它们一样。我连续抽完了好几支烟,她的哭声渐渐小下去,象暴风雨一样后继不足最终趋于了平静。我抬头看钟,快一点了。
“快一点了。”我说。
我想提醒她,因为我知道他是给她规定了回家的时间。也许不是家,只是一个住了很久的不得不回的地方。但她终归应该回到那里去,我和她都知道不回的后果。
她赶紧站起来,抬头看了看。确定了我说的话后,匆匆拿了纸在脸上抹了几下,我看到她的脸马上花了。她用的劣质的化妆品被刚才的泪水搅和后,又经她胡乱地抹,于是让脸出现很多的难看的斑纹。
她远没有平时的漂亮,舞台上的小丑一般。
“谢谢。”她感激地说,然后匆匆走出去,最后终于消失在深夜沉沉的黑暗中。
我突然失笑,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谢我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帮她,我就只是看着她哭了很久。但也许在她心目中,能够陪她哭一场也是最大的帮助了。
我关了门,拿出自己的折叠床展开,铺上棉毯。这就是我的床了,而这里也就是我的卧室,这个小小的店,在深夜的没有人的冷清时刻。它白天还是人来人往的小饭店。
我躺在床上时,抽着烟想她。这是我晚上经常做的事,今天晚上最值得想的就是刚才那坚挺的ru*房了。接着我想到她平时许多的性感。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就一边想着她,一边干净地褪下自己的裤子。当瞬间的快乐后,我无力地瘫软在僵硬的床上。
“这真是个漂亮的女人。”我想。
二
她好几天没有来了。晚上我收拾完饭店后,总会喝着冰冷的酒坐在经常坐的位置上,也许是在等她。店里的门被我大大地开着。我希望某个时刻会有她的身影从外面冷冽的黑暗中忽然出现在那里。但好几天她都没有再来过。墙上的钟好多次指着晚上12点,但都不再见到她。她从前在这个时刻是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就坐在我的对面,嘤嘤地哭,哭完后,在一点之前就起身走出去,第二晚再准时地来。那个晚上她10点就来了,算是个例外,而这几天她没来,也算是例外了。
她不来,但我还是生活着。
每天忙着伺候落魄的食客。那些人虽然落魄,但终究是我的客人,我还是一样要带着笑伺候这一群和我一样低微的人,尽管我不想笑。我也曾经试着不笑,但我的老板扯开他破烂的嗓子凶狠而大声地对我喊“你他妈死了娘了啊?”
我早就死了娘,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给我娶了一个后娘,我就经常挨打。最后我忍不住,拿了一包耗子药放到她吃饭的碗里,我希望她死。但她没有死,那老鼠药是假的。但我却再不能呆在那个家里了。
在我的父亲和后娘向我伸出粗壮的手之前,我跑了出来,最后辗转到了这里。
虽然我娘早死了,我也希望我后娘死去,但我仍然不喜欢别人这样骂我。可我有什么法呢?他是我老板,我只有顺从他。但我有时候想,我也许应该给他一耳光。我是远比他强壮的,他在我面前显得瘦弱得可怕,但我没有勇气。我最后还是笑了。
“你他妈那也叫笑吗?真他妈废物。”他气急败坏。
“狗杂种。”他一边大声地骂,一边跑进厨房去监视厨子,看厨子是否会偷工减料。
下午七八点的时候吃饭的人开始少了,大多数人开始上夜班。这里很多厂都是这样,把工人关在厂里通宵地加班,但给工人的钱却少得可怜。七八点的时候,工人们陆续地走进牢笼。店里还有几个人,但都是些闲人,我也总算轻松了下来。这时候阿狼走了进来。他是这里的一个小混混,因为长得瘦小,脸尖尖的,两只眼珠子也总是乱转,整个活脱就是一只黄鼠狼,于是大家都管他叫阿狼。他和我算好吧,因为他是来自我那个村。在外地,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总是容易接成一个某种意义上的联盟,然后对抗别的联盟。我确定阿狼加入了某个联盟,但我没有加,我不想惹事,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日子,哪怕象狗一样。你看我知道自己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状态。可我和他终归还算好吧。
“给我来几瓶暖酒和几样小菜。”阿狼坐下来对我说。
我到厨房拿了他的东西。阿狼坐着,一只脚放到凳子上开始吃。
“知道吗?小白脸的大女人闹着不接客呢?”阿狼吃了一会忽然高声说。
他说的女人就是她了。
“为什么?”旁人聚了过来,连我的老板也从厨房走出来。
“为什么?”阿狼喝了一口酒,喷着酒气说,“和小白脸闹别扭了呗。”
“她敢吗?”
“不敢?”阿狼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然后不屑地说,“狗急了还跳墙呢?”
阿狼打了一个酒嗝继续说:“那女人的弟弟快死了,她就想寄点钱回去,被小白脸发现了,拖回去打了一顿。”
“她也是,这一带都有小白脸的人,她还敢到邮局去寄钱。”有人说。
“是啊,不是往刀口撞?”有人附和。大家都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愚笨极了。
“你们懂个屁,”阿狼忽然很生气,“你家人要死了,你会坐着看吗?她弟弟要死了,她当然敢做。”
阿狼喝了一口酒。
“他妈小白脸也太不是人,自己手下女人也这样苛刻。”阿狼忽然站起来,那张椅子咚地一声掉在地上。他俨然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众人被他的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坐下来吧,小心被小白脸的人看到。”好心人低低地劝。
“我怕个锤子,这冷血的杂种。”阿狼大声地骂。众人偷眼看了看外面,噤声不语。过了一会,阿狼自己坐了下来。
“小白脸是怎样钓到这个女人的?”突然有人问。
“听说她是小白脸以前的女朋友。”
“屁,”阿狼吐了一口酒气,他有点醉了,“那杂种骗来的。”
“那杂种到处骗,特别是穷旮旯。他们这行都这样。有次到了一个特穷地方,就遇到了这个女人。他装作有钱的商人,长得又有点好看,一来二去就把这个女人钓到了。”
“真傻!”旁边的人低低地感叹。
“傻?穷旮旯的人,见过什么世面?又是一个未开苞的女孩子,几句甜言蜜语就骗到手了。”阿狼一副很懂的样子·
“她还以为遇上白马王子了呢!”阿狼突然揶揄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店里终于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她愿意干这个?”有个脑袋探到阿狼身边。
“你妈傻啊,”阿狼瞪了那人一眼,“叫你妈去卖淫,她愿意去吗?”
“当然不愿意,开始是闹,她还以为小白脸喜欢她呢?于是就打,打得好几个月起不了床。最后怕了,就只有干。”阿狼说,“听说第一次卖了10万。”
“10万?”众人惊叹,“小白脸不是发了?”
“难道小白脸就没有先尝尝鲜?”有人笑着问。
“尝?,尝了怎么卖钱?”
“那么说,小白脸这小子还真忍得住啊。”那人不无遗憾地说,好象是自己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既然她帮小白脸赚了那么多钱,小白脸应该对她很好吧?”有人按照常理去推测。
“还不是和别的女人一样?每次交易的钱都被小白脸从嫖客手里先给收了。干完这边。,提着裤子到另一个地方接着干。”阿狼愤愤地说。
“真的?”大家有点不信。
“正是长得漂亮点,每天更要多接几个客。听说那女人病了,闹别扭不接,被打了一顿,最后还不是去接了。”阿狼拿酒的手有点颤抖。
“哦,真可怜啊。”众人一阵唏嘘,空气里满是低沉的悲伤。我听见外面工厂机器工作的声音,还有很远的吆喝声。
“不说了,”阿狼忽然站起来,歪了几下,立定后对我说,“把帐记上吧,下次给。”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哎!”老板长长地叹口气,走回厨房。周围的人也慢慢散开,带着各自的伤感。店里忽然变得开阔起来。我拿了毛巾一点点地收拾着阿狼的桌子,心里有涌起了淡淡的悲哀。
三
夜晚终究会来临,一个交替一个。她有时候也许不会来,但夜晚不会这样,它终究坚持着来,按时地。老板照例回了家,厨子也走了。我依然独自收拾完店里的一切。开着门,冷冽的风不断地往里面灌,外面沉沉的黑暗包围着这片狭小的光亮。我就喝着略带苦涩的冰冷的酒坐在平常的位置望着外面。
快12点了。
冰冷的酒终于在胃里发了酵,我觉得内脏里难受极了。但同时我陶醉在这样的感觉。
我抬头看钟。12点多的时候,她走了进来。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就直走到我前面蹲下来,扑到我怀里大声哭。
女性的所有气息都洋溢在空气中,我贪婪地呼吸着。
“带我走,求你,带我走,好吗?”她使劲抱着我,急迫而无助地说。我真切地感觉到她结实的ru*房抵触着我的胸脯,那感觉美妙极了。
“恩,啊!”我乜着眼轻轻地叫。
“带我走,好吗?我一直当你是一个可靠的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个好人。带我走,好吗?”她抬起头停止哭看着我。
我就看到她红润的唇,滑嫩的脸。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觉得已经丧失了言语的能力。空气中有种异样的气味。我低下头,把嘴唇压在她的唇上,我了解到自己的渴望。但她很快躲开,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以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以为他爱我。我什么都给了他。”她低声回忆。
“我爱他。我完全被他的英俊和潇洒吸引了。我愿意什么都给他,我准备了当他向我要求的时候我把自己都给他。”她又哭了。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他也爱我。可,可……”她哭着以至于说不出说话。
她使劲地抱住我,手用力地抓住我的双肩,指甲透过我的衣服嵌进我的肉里,我已经感觉不到痛。我的手在她身上摸索着。多少个夜晚,我只能想象着她美丽又年轻的胴体。而现在,她就真实地在我的面前,我的手就在她坚挺的ru*房上,我已经感觉到她的体温,以及她很柔滑的皮肤。但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哭。
“他逼着我去卖,我不卖他就打。我都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对我·我还以为他爱我,我真的以为他爱我。在我家乡的时候他对我是那么体贴和温柔。”她满是泪水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甜蜜的微笑,象临死的人脸上出现的回光返照,但很快消失了·
“到处都是他的人,我逃不掉。逃了几次被抓了回去,他就打。”她看着我,“你带我走,好吗?”
“你一定要带我走,求你了。你是个好人。”她使劲抓着我的肩。
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连我的手都停止了动作。
“好不好?带我走?”她恳求地说。
“求你了。”她看出我的迟疑。
“我也对抗不了他们,我只是个伙计。”我低低地说,“知道吗,一个伙计!”
“不,你行的,你一定行的。”她有点急,很坚定地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是个男人啊。”她好象很坚信这个理由。也许她认为是男人就可以带她走。我冷冷地看着她,她眼中有灼灼的光彩。
“快一点了。”我看了看钟,用手拉开她的手说。
“你不愿意带我走?”她的眼眶重新蓄积了泪,“是吗?你根本就不想带我离开,是吧?”
我无语,摸出烟点了一支,放到嘴上。
“是不是?”她的话让我无地自容。是啊,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些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她显得很绝望,但看我的眼神却很凌厉。我感觉在那样的目下自己完全成了一个懦夫,十足的懦夫。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烟就在我们中间起了一层薄薄的幕。我害怕看到她这种眼光。她最终站了起来/我不敢抬头,就看着她的脚。等了一会,她也许也知道没有答案了,终于跑了出去。我看着她的脚尖迅速后转,在地板上急速运动,在我眼中留下了一条扭曲的曲线。
外面仍是一片深沉的黑暗,屋子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一切又归于死一般的寂静。我吸完了一支烟,取出床展开,铺上毯子。当我准备灭灯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啪的一声。
我把灯绳拉断了,屋子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连着外面无边的黑。夜色有点鬼魅,在黑暗中好像还残存着一双刚才那样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害怕地拉上被子盖住整个脑袋。
四
我一直想我是否应该带她离开,离开这个我也不愿意继续停留的地方,这一带到处都是小白脸的人。他和同他做同样事的人,以及他们的手下在这个地方构建了一个坚实的壁垒。对于那些从各个地方被骗来的女人,这就是为她们而建的没有天空没有出口的牢笼。
她是逃不出去的,而我呢?难道真如她所说,因为一个男人的身份,就可以带着她离开了吗?她是我梦里无数次想得到的女人,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为了这样一个人努力地去做一次尝试。我在怀疑自己的意愿。我不知道自己本身是否愿意带着她离开。这本身就是我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想这个事。
外面依然是沉重的黑,而我所处一点光亮于这样的黑暗算是什么呢?我不敢想,手里依旧是冰冷的酒,却不是往常的,换成了很烈性的。烈性的酒和着尖锐的寒意,带着双重的伤害很快进入了我的身体。一阵一阵的痛苦深深地攫住我所有的思想和肉体。但我喜欢,我陶醉在这样的感觉中。但仿佛有两个我,一个分化了另一个·一个无言地忍受着痛苦,而另一个就快意地观看着,拍着手笑,就象观看一场滑稽的表演。
喝完所有的酒后,我抬头看了看钟,快一点了。在平时,这个时刻是她从这里离开的时间;而今天,她却一直没有出现。她也许明白了我终究不会带她走。一点的时候,我毅然起身关了门,拉上保险栓。我躺在床上睁眼看着黑暗,内心充满了巨大的失落。
外面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在深夜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异常尖锐,也让我害怕。我想也许是她,她还在努力地做另一次尝试。我突然觉得她好傻,而且可怜。她明知道逃不出去,但还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做这无谓的努力。这让我想起在家乡的时候,那些无意掉在灶台上的滚烫水中的飞蛾,它们同样明白地知道无法逃离出去,但还是拼命地扇动着翅膀,直到所有力气都用完,最后还不是一样被水完全湮没。而她的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但门外的不是她。站在我面前的是几个面色冷峻的男人。阿狼站在最前面,我想刚才敲门的一定是他了。小白脸站在他背后不远,他果然很好看,只是瘦小了一些,但仍然算是一个很容易让女人动心的男人。在他后面立了几个高大的男人,借着黄色的灯光我看到他们凶狠的表情。
“阿狼,什么事?”我问,但阿狼没有回答。
“是他吗?”小白脸冷漠地问。
“是了。”阿狼躬着身讨好地说。然后我就看到小白脸走前来,面对我,扬起了手。
“啪”,脸上挨了一个耳光,我感觉嘴里有很温热的液体。
我想我应该还手。小白脸站在我面前就和我老板一样,同样显得瘦小得可怕。但我心底在怯懦,我害怕与他对抗。而他后面的男人提防地看着我,我知道一旦还手他们马上就会冲上来。但他们全然不应该有这样的提防,我何尝会反抗呢?
黑色的风静静地吹着,空气中有节奏地响着手掌与脸迅速触击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个耳光,甚至连疼痛都已经感觉不到。我就好象其他人一样,只是看着别人挨打,唯一的不同就是打人的人就站在我的对面。这一点却还在不断提醒着我,我就是被打的人。
“啪”最后一个耳光,但却唤醒了我所有的感觉,两腮火燎燎地疼。
小白脸回过头,对那几个待命的男人说,
“砸”
然后那几个男人就冲前来,掠过我,进了屋,里面随后就响起了乱七八糟的声音。我僵直地站着,心里瑟瑟地发抖,连眼睛都不知道放向哪里。
仿佛时间过了很久,男人们陆续走出来。小白脸凶狠地看了我一眼,带着他的人离开。阿狼留了下来,叼着烟看着我。
“不想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阿狼鄙视地笑,“你勾引了那b*子。”b*子?我一下子明白了是为她的事。但阿狼叫她b*子,b*子,多动听的词语啊。
“有人说你想勾引那b*子逃跑,这算轻的了,以后小心点吧。否则……”阿狼突然停止了说话。
“否则怎样?”我大声喊。
“你他妈凶个屁啊。”阿狼甩掉烟,指着我骂。然后空气中凝滞了死一样的宁静。
“操”阿狼骂了最后一句,转过身走开,终于消失在空荡荡的黑暗中。
我回到屋里,万籁俱静。屋里安静得可怕。我抬头看了看钟,但墙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在地上。那只被我凝视了无数次的钟表凄落地躺在那,点点的碎玻璃围在他身边,仿佛在哀悼一个死亡的灵魂。
五
我对老板说,晚上遇盗了。我知道他已经相信我的话,因为他看着满屋子的碎东西大声地咒骂。但有什么用呢?这一带本就一直不太安定,在他表面繁华和稳定的背后隐藏了太多的龃龉。我们都无力做有意义的抵抗,而现在我的老板也仅仅只能大声地骂着。
他查完了自己的损失,掉过头终于看见我脸上很严重的浮肿。他还以为我是忠心护主,终于从他那张满口粗鲁和肮脏的嘴对我吐出了几句赞扬的话。就象大多数人对于忠心看院的犬,拍着它的头,爱怜地表扬。他当然拍不了我的头,就只有扯开那张嘴。我于是看到里面暴露出来的一口黄色的牙齿,让人恶心。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费力地收拾店里,然后就是继续营业。我依然在整个店里奔波着,汗流浃背。偶尔我也闻见自己身上传来的恶臭,它们让我对自己有种彻底的厌恶和鄙视。
一切都好象还跟以前差不多,不同的是她连着几天不曾来过,这在我的意料之中。还有的不同无非是我只能从浮肿的皮肤中,努力地探出自己的眼光去看清楚外面的世界。我脸上的伤慢慢地痊愈着,慢得我几乎不觉得它在走向正常,只是一点一点减轻的疼痛感才让我发现它还在做着恢复的努力。
门外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我在深夜的黑暗中遥望着大门的方向,手不由自主地抓紧被子。
“开门啊,是我。”她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以为自己不会开门,经过那个晚上,我终于理智一点,我以为自己应该知道了她原本就不是我应该想得到的女人。但一听到她的声音,我所有的坚持就彻底被她击溃,她那总是闪现在我眼前的充满无数诱惑的嘴唇和ru*房让我不能自已。
“你必须带我走,带我离开,现在。”她抓住我的双肩大声地求。
“又是怎么了?”这样的请求让我心烦,我推开她的手,坐在床上,她跟了过来。
“我带不走你,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指着自己的脸,“你自己看看,这就是证据。你清醒一点吧,好不好?啊?”
我忽然觉得挫败得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不,你行的,你行的,你行的。”她大声地重复,丝毫不看我的脸,使劲摇着头,然后依旧是哭。
我看着她,觉得好难过。她也许把一切逃走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但到最后却被我告诉这个希望原本就不能实现,她一开始就是犯了一个错误。
“不,你行的,你一定行的,带我走。”她还在重复,泪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流。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我觉得好累,所有身心好象都憔悴不堪。
“不,求你了,带我走,带我离开,带我走,带我离开。”她低低地恳求。
“阿狼强j*了我,”她忽然说,“阿狼强j*了我,他强j*了我。”
“什么?!”我忽然异常愤怒,“阿狼,阿狼强j*?你?”
她哭着点头,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
“我和他吵,他最后就叫阿狼强j*我,说要给我一个惩罚。我挣扎,阿狼就打我。”她一边说,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这个畜生!”我愤怒地叫。
难怪,难怪他带着小白脸来找我,叫她b*子。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傻子,我一直渴望占有她但一直没敢有勇气,结果呢?结果还是被人当作流氓打了一顿。阿狼,阿狼就很聪明了,他终于下了手,于是站到了小白脸一面,对立着我和她。,但为什么要拉上我,为什么?我只觉得满腔的怒火燃烧着,整个身体热烈地发着烫。
“这不公平,不公平!”我恨恨地喊。
“带我走,带我走,我求你了,我好害怕,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她无助地求,把整个身体都贴着我。
“带我走吧,我想见我爸爸,还有我弟弟。我弟弟,我弟弟要死了,他要死了,死了。”一提到弟弟,她全身战抖得更加厉害,声音里满是绝望和痛苦。
但我却分明感受到的只是她贴着我胸脯的ru*房,异常柔软。我的内心一点一点升腾起一种渴望。
“强j*,女人。”我梦幻地想。
我突然一把抓住她,按在床上,然后急忙把自己的身体欺上去。
“不要,别,别这样啊,我求你了。”她意识到,苦苦地哀求着,全身软弱得无力地挣扎。
“好人,我求你了,求求你,别这样。”
但现在我再管不了那么多,我终于撕去了平时所有的害怕,满脑子都是她美妙的luo体,而她的挣扎无疑对我更是一种诱惑。无数个夜晚,我只能靠想象来满足对她的欲望,但现在她却就真切地躺在我的身下,真真切切,我感觉到她的体温,那是她luo体的温度。
“求你了,别这样,求你了,我求求你,好人啊,我求你了啊。”她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荡失在我所有的狂野中。
她最后就象一个死人一样,完全一个死人,僵直地躺在那里。只是那无声的不断向外面涌动泪水还证明她仍然有所反应,因为我还感觉到她没有下降的体温。她的身体有一切美丽又年轻女性所有的柔软和滑嫩,而每一寸对我无疑都是巨大的诱惑。
“呃”
我抬起她的皙白的大腿,终于在现实中进入她的身体。我于是看见广阔的草原,我自由地飞驰,并一点一点腾空。我又感觉自己自己正一点一点地融入到空气中,我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消失,消失,直到最后这个世界完全没有我的存在了。
六
当褪下了所有的兴奋后,就象涨潮的水最终从沙滩上急速地落下去,什么也没有留下,我揣着气颓靡地从她身上滑下来。
她真的成了一具死尸,形体优美,但灯光下的它散出冷峭的白光。
我把她的衣服从各个角落捡回来扔给她。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我希望她快点离开。我终于想起了小白脸以及他身后的那几个凶狠的男人,我几乎后悔刚才的冲动,也许这冲动即将给我带来大的变故。但她一动不动,连刚才唯一证明她还活着的泪水都仿佛已经干涸。
床上就只是一具死尸。
“对不起,你走吧。”我有点焦急地说,但这话就好象只是对自己所说。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什么。”我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保险栓,把门打开。
深冬的风猛地涌进来,异常寒冷。外面是沉沉的黑。近处,远处都是。我忽然不敢看那黑暗的外面,我怕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正藏着的某个危险的东西,它正心怀叵测地凝视着我。但已经是深夜了,外面应该什么都没有。我回过头看床上的她,但立即被吓了一大跳,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她正坐在床沿,拿一种复杂的眼光望我,这种目光让我从心底害怕,不寒而栗。
是仇恨?失望?绝望?报复?
我不知道,空气中在刹那间好象到处都充满了危险,每一个空气分子都携带了巨大伤害性和恶毒性。我躲避着她的眼光。
“你走吧,离开这里。”我怯懦地说。
她慢慢地站起来,穿上衣服,最后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走过来,掠过我,走过去,出了门。最后消隐在无尽而深广的黑暗。我觉得她所有的动作象极了什么东西,但却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当我关了门,拉上保险栓,灭灯后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那是什么东西。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几乎失了魂。
那分明就是幽灵才会有的动作。
老板终于又买了一个钟,仍然挂在原来的地方·我依然时常抬头望,但却再也没有去估量时间了。阿狼有时候仍然会来,和我亲热招呼,好象我们之间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小白脸的大女人死了。”某天阿狼淡淡地说。
“怎么死的?”有人叼着烟问,一阵烟从他裂开的嘴边升起。
“别说,死得还很怪·有个晚上那女人回去很晚,和小白脸也不闹了。第二天就死了,割腕死在一个公话亭,电话掉在空中,血流了一大滩,一直到电话亭外面,红得真他妈刺眼,我从来不知道死人的血是这样的。”阿狼平静地讲。
“哦,那小白脸呢?”
“听说又下乡去了。”
“哦。”
店里面弥漫了意味深长的气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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