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下班时总会走过那条小巷。这是我衡量了很久确定下来的回家近路,而且顺带着解决了平日所需。
小巷的入口处路宽不过三米,遇到过车,行人往往要侧身而立。一边靠墙摆了卖水果蔬菜的水泥摊台,另一边是某工地的围墙。如此行进百余米进入住宅区,道路宽有六七米了,路两侧临街的门面卖些日杂、卤货也有家禽水产肉店和服装店音像店之类,于生活倒也齐备。
在这些店的门口又有许多卖菜和小吃的临时或固定的摊点占去一半以上的道路。或新或旧的招牌掺杂在一起,时令的和古拙的揉和在一块,路人行色匆匆,卖主眼观四路,小街的活力也就在这里了。它仿佛不呈现于这座城市光鲜的表面,而是在它的腹地,直贴近心脏的地方。
巷口有三家水果摊,与中间一家稍熟悉些。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妇女,说话温吞面目和气,又因为用的是一清二楚的电子秤,大部分水果都从她那里买得。那次买芦柑,一向不讨价的我随口绕了句:其实你该找我一毛钱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下次来我少收你。接下来出差一星期,再光顾她那里,照例买四只柑桔,她拿大的换下小的:“现在是两块二,你给两块吧,上次差你一毛。”我笑笑。自此有了默契。
母亲住院时查出血糖偏高,我到她摊前问有没有樱桃和圣女果,她遗憾的摆摆手:“现在西红柿下来了,圣女果很少有人买,日头这样毒,一天卖不完就蔫了。” 她又补充说洋樱桃进价比较高。我没再多说什么。第二日经过那里,看到她摊上摆了这两种水果,虽然已给妈买了,还是又买了一些。第三日第四日经过,看到那不新鲜的圣女果和樱桃,心里颇觉有些不过意,笑着干干的超过去。
昨日买水果时她对我说:“这李子你喜欢吃就多买点吧。我打算歇几天。”我没听懂。她接着说:“女儿平时给我搭手看摊。这两天她刚考完中考,我想带她出去一趟。家里又没旁的人,摊子就不摆了吧。”我抬头看了看她,她还是笑着,脸上有冬天留下的冻疤,肤色被夏阳晒成赭红。她的女儿我是见过的,看上去有种超龄的精巧,也常偎妈妈身边撒娇逗笑。
真诚、体贴、温和是一种魅力。而让我决定把母女俩写进文字里是忽然对“逆来顺受”这个词有了另样的感受----一直以为它是一个贴近平庸生活的词,细品之下它远不像我们想的那样浅薄和平凡。
巷子里有一个卖菜的老人,脸上已经生老年斑了,人长的干瘦。穿洗得很薄的白的确良褂子,春天的时候外面罩蓝色旧中山装,里面层层叠叠的衣领。他的手脚很慢,动一下都给人一种颤巍巍的感觉。而他的生意还好,虽然“菜相”很一般。有人向他要几根葱,他不管别人是不是买了他的菜,都会扔上一撮给人家。
有一回一个妇女一边翻拣着菜一边对他说:“老头,咸鱼你吃不吃?我家过年前买的咸鱼他们都不爱吃,拿来给你吧!”老人展开满脸的褶子:“那感情好啊,俺什么都吃,咸鱼是好东西啊……”“那你下午可在?我拿来给你。”妇人说。“我一年四季365天都在。摊子从早摆到晚。” 老人一边答话一边拾掇被扔在地上的烂菜叶子。一来二去的问答中,施的一方没有傲慢,得的一方也没有卑躬。
一年365天都在。我听到老人这样说。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老迈了吗,或者压根没想过为旦夕祸福停歇哪怕一天?仿佛看到一架老钟,日夜滴嗒的走着,钟摆就这样摆过来又摆过去人,往复着往复着,不知疲惫不思倦悔,直到彻底停摆的那一天……
巷尾有个修理铺,四五个平方的屋子摆了张有铺盖的床,还有各式的配件零件工具小机件什么的。我那天提了一双鞋立在店前:“我想把鞋跟换一下,您看多少钱?” 花白头发的老人把老花镜推上一点,看看我再看看鞋, “一块五毛钱吧。”一块五?要知道在翰皇擦鞋连锁店换一双至少要八块。他见我似乎犹豫,连忙说:“我给你换耐磨的,平常换一双是两块,你这双跟子小。”他有些不自然的解释。他一定不知道在翰皇换一双耐磨跟至少要十二块钱。
配钥匙修伞修鞋补锅,是这个店每日的营生。老人有着一张像是来自热带的黝黑面孔,戴上花镜有几分安南的模样。每日来来去去的看他坐在门前,膝上垫一张油布,那油布上有胶水印有油墨印还有铝箔留下的痕迹,如果细一追溯,它至少也是一二十年前的旧物了吧。在这样的店铺前站立,时间仿佛一下子退回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而周围的环境又提醒了你时间只是在经过这扇门前时赤着脚,于是你感觉不到那脚步声。这里没有分秒必争,也没有度日如年,只有让你忘了时间的安静和若有似无的风。而你又能明显的感觉有调皮的手拿画笔给主人的眼角画上几条皱纹,给一些东西涂淡了另一些东西涂深了颜色。
夜晚的街巷是冷清的,偶尔有流浪狗翘起腿在腐臭的烂菜叶上撒一泡尿,又跑远了。几盏灯亮了,又有另外的灯熄了,只有电视屏的光亮忽闪着。间或有老人的一声咳嗽或是婴儿的啼哭,夜和街都恹恹睡去。待到晨曦微露,垃圾被清扫又被重新制造,新的一天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世上真正温煦的美色,都熨帖着大地。”笔罢回览,忽念起这一句话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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