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次上网，首先打开的就是qq，然后自然地选择隐身项，登陆后，仔细地看看上面是闪亮头像的人，但最后多半就去做别的事情。一听到有人上线的声音，就连忙停下来，迫切地拉下qq，仔细看上线的是谁。我希望会是那个我等待的人，但她却一直没有出现。于是右手轻轻地放开鼠标右键，失落地让qq最终蜷曲成了一条直线，就犹如我的心，落寞得单单薄薄，成了脆皮的纸。

我就一直看着qq上面人来人往，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声音，然后同时看到不断有头像暗淡下去，变成了灰色。我只是看着，在自己的qq上看着别人上线和下线，好像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上面只是别人欢乐舞动的场所，我自己倒成了一个毫无紧要的人。

我知道自己在等待，等待一个我想见的人，等待她在某个时刻忽然借助细小的头像告诉我她上了线。于是在虚拟的世界我们重新走在一起，我贪婪地呼吸她的芳香。在那样的时刻，我可以彻底地忘记我们相隔万里的现实。

但她一直没有出现。即使那样细小的一个头像，也从没有在任何时刻点亮过。无数次自己把鼠标放在那代表她灰色头像上，我希望打开它留下对她的思念和问候。但总是最终选择放弃，即使对话框里面已经盛载了我炽热的言语。我最终还是将鼠标慢慢地移动到那意味着关闭的符号上，轻轻一点，那些带血肉的方块汉字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仍然回归到只属于它们的虚幻之中。而，我痛苦地思念却清晰地降临，犹如一个呱呱坠地的孩子，啼哭的声音在空气中异常尖锐。

而我的qq却在一天一天升级了：8，9，10，11，12，13……；星星，月亮，月亮，星星……。我甚至想，等待的结果也许只是我看着自己的qq一天一天有了太阳，一个，两个。我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但也许某天自己就会看清楚这个结果。

二

我忽然记忆起和她的故事，仿佛现在的自己忽然穿越的时空，于旧往的时间站在旧往的地点，看着过去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故事一幕一幕按着安排放映在我的面前。好像电影一般，里面的主角却有了过去的自己。

他们坐在紧靠的位置上，两张书桌紧紧地靠在一起，猛然伸手就掠过了自己的领地，然后就骂，就打。我看到那女孩长长的刘海，清澈灵动的眸子，咕嘟起的嘴吐着轻快的语句。她站起来，白色的裙子干净得象刚落下来铺在地上的白雪。空气中有好闻的淡淡的洗衣粉香味。男孩最后站起来，调皮地笑着对女孩道歉。女孩不管，仍是噘着嘴生气。男孩手脚齐动，在女孩面前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女孩最终笑了起来，移步到男孩面前轻轻地拍打着他，男孩假装很痛，但快乐地叫着。

我轻轻地笑了，两个拌嘴的孩子啊。但忽然感觉到自己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慢慢地流动。我用手一摸，阳光下鲜红的手指上沾满透明水珠。那两个小孩子忽然掉过头来看着我，同样灵动的眼神，清澈可爱的表情。我笑着回应，没想到，哭泣的声音从嘴角蓦地吐出。那声音一点一点加大，最后竟然变成了嚎啕。我软弱地蹲下，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快速地滑落。

“哥哥，哥哥只是有点难过。”我忽然站起来笑着对他们说，但前面再没有那两个小孩的身影。

我仍是在一个教室，里面满满的人，他们都差不多和我一样高大，很多人脸上有成熟的东西在闪动。我又见到那两个小孩，但他们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都长大了。女孩有披肩的长发，一身素净的衣服，坐在一个男生身边快乐地讲着话。她脸上洋溢着灿烂地笑意，融化在干燥的空气中。男孩离他们远远地坐着，偶尔焦急地望向这边。最后站起来，走过来。他面对面站在女孩对面，看着她。女孩没有看他，继续和男生说着话，但脸上已没有了笑容。

“晚上，我在老地方等你。”男孩对女孩说，声音中充满了命令，然后走开。女孩看着男孩的背影，忽然想说什么，最终咽了下去，眼神里流露出生气。

“老地方”，我默默地念，“老地方”

我忽然就置身与黑暗中，远处的灯光穿透密密麻麻的树叶照过来。我的面前有一个高高的亭子，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花香。迷人的夜晚，静谧，芳香。我贪婪地呼吸一口。

“你为什么要这样？”男孩的声音。我蓦然发现男孩和女孩就站在我的旁边。

“什么这样那样？”女孩挑衅地说。

“你喜欢他？”男孩最终说出了最不想说的话。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男孩。黑暗中，她的眼神充满了气愤，使劲咬着嘴唇，好像在尽力隐忍着什么。我忽然心闪电般地难过。多年前，就有一个女孩在同样的夜晚，曾经用相同的表情面对于我。

“是不是？”男孩咄咄相逼。

“是啊，是，是，是啊，这下你满意了。”女孩气急败坏地喊，然后转身要离开。

“不要再说了，不要，求你了。”我恳求地说，内心尖锐地难过，同时痛苦地跌倒在旁边。但没有人听到我的话，除了我自己。他们仍是在争吵着，男孩抓住女孩的手。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吗？”男孩忽然无力地问，他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倒下去。

“对，从来没有。”女孩蔑视地看着他。

“不，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声嘶力竭地喊。我知道，我知道，多年前那个女孩也是这么对我说，但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我爬起来，冲到女孩身边，抓住她的双肩。我要向她问个明白。

“我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是爱我的，是吗？”我象一个乞讨者一样希望听她说出爱我的话。但她没有。她根本就没有看到我，他们一直都没有看到我。我们只是在同样的地点，却在不同的时空。我什么都没有抓住，尽管我看到她就在我的面前，我的手触碰到她的双肩。

“好，好，你滚，我永远不想见到你。”男孩软弱得好像没有一点力气。女孩一甩头，转身跑开。

“不，你不要走。我爱你。”我跑上前去想拉住她，但什么也没有拉住。

“不，你快去拦住她，快啊，她爱你的，她是爱你的。”我又回头跑到男孩的身边，大声对他喊，希望他跑上前去，抓住她。但男孩一动不动，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最后跌倒在地上大声地哭。

“去啊，快去啊。”我拼命地喊，但他什么也没听见。

“去啊，去啊……”我知道自己也开始流泪，泪水在脸上横乱地飞。

“去啊，她是爱你的，她是爱你的……”我瘫倒在地上，好像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剥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肉体。

三

我从床上爬起来，多年来，我一直做着这样的梦。我走到落地窗前面，巨大的玻璃上映出我苍白的脸，上面有闪闪发亮的东西。我打开窗，夜晚的微有凉意的风徐徐地吹来。也许，脸上的泪就会在这风中会被风干吧，但内心的痛呢？记忆真是把火，在很多时候会烤焦我的灵魂。

我打开qq，依然选择隐身，登陆，然后依然是仔细地找。这个多年的习惯一直没有改过，我多么希望在某个时刻会在上面看到她闪亮的头像，但多年来一直没有出现过。也许，她早就没有用这个号码了。为什么还要用这个呢？我记得这个号码还是我给她声请的。她吊着我的臂膀，缠着我帮她声请一个号码。在一个时刻，我们紧紧地坐在一起，我轻轻地敲击着键盘，写下了一切有关我们的信息注了册，从此她有了一个记载我们很多往事的号码。但既然我们都走到了这一步，那么，号码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必要。

我试着用我知道的密码打开这个qq，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做。但就在我点开qq登陆对话框时，她的头像蓦然亮了起来，就象在黑暗中忽然亮起的一把火。我颤抖地把自己的qq状态改变为上线，然后点开那个头像。

“是你吗？”我轻轻地敲下了键盘。那边没有回答。

“是你吗？”我再次问。

“是”屏幕上终于有了反应。

“这么多年来，过得还好吗？”我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很多年了，我一直希望她过得快乐幸福，因为我知道我还爱着她。

“好，你呢？”

“我，我，我也很好啊。”

“听说你在大学表现不错？”

“是，是啊。”

“很好，很好啊，不知道还是不是以前的脾气。”

“哦，哦。”我只知道这么说了，她又让我想起从前。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开始时我尽量避免问到她的感情问题，但最后忍不住还是问了。她停顿了很久然后告诉我，她在一个遥远的大学谈了一个朋友，她很爱她。我几乎忘了回答，连最起码的礼貌用语也忘了。我知道，我的等待还在企盼着什么。企盼什么呢？她的一句话不就粉碎了我所有的企盼吗？我本来早就应该有这样的心里准备的，毕竟很多年过去了。时间的流失也许会改变很多事。

“那，那恭喜你啊。”

“那，那你呢？”

“我，我也谈了。”我害怕说出自己还是单身的事。

“哦。”

最后，所有的聊天就在那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叹息声中完全消失了。

]

四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等待并没有白费，但这样等待的结果却让我难过。我也许本就不应该在这么多年来一直等待着，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就象流过去的河水，我们想去抓住他们的时候，他们即使被我们抓住还是会从我们的指间忽然溜走，就在我们看着他们的同时。但，以后呢？我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应该继续等待下去。难道真的等到自己的qq上有了一个太阳，两个，三个？

“我想到你学校去看看？”某天她对我说。

“好啊，好啊，好。”我欣喜若狂。

然后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我再一次看到了她，隔了这么多年。还是披肩的长发，黑色的，走进的时候我闻到上面淡淡的清香，跟很多年前我把鼻子埋进里面闻到的一样。素净的衣服，长长的白色的披风，就跟以前一样，但全没有过去的灿烂。我一看到她就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浓浓的忧伤。我鼻子一酸，心一阵一阵难过。我是要她快乐的。

“你还是老样子。”她见到我好像很高兴，那笑容在脸上漾开，好像破冰的阳光。

“但你却变了。”我哽咽地回答，“你不快乐吗？”

“怎么会呢？我过得很好啊。”她的笑容忽然改变的模样，很勉强。

“你女朋友呢？”我把她接到学校的时候她问。

“哦，哦，她有事情。”

“那我在这里会给你们添麻烦吗？”她小心翼翼地说。

“不会，当然不会。”我赶紧说。

我带她进了学校，走了很多地方。我们默默地走在一起，什么话也没有说，偶尔问对方一句毫无紧要的话，然后听见对方淡淡地回答。走到学校的凉亭时，我们停了下来。天已经黑了。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多么象从前的夜晚啊，我，她，远处的灯光，密密麻麻的树叶，淡淡的花香。但这一切却根本就不会是从前了，我，她。

“你爱他吗？”我忽然问。

“谁？哦，他啊，爱，当然。”她说了一遍，然后就笑。我听到耳边全是空洞的笑声。

“你还爱我吧？”她突然问，有点奚落地看着我。

“我，我……”我想对她说出这么多年一直想说的，但在那个时刻却忽然张不了口了。

“你想说什么？”她地看着我。

“没什么。”

“哦？”她用怀疑的口吻回答，“真的没有？”

我不说话。我们就坐在干净的绿草地上，又陷入了沉默中。四周一片安静。

“他是个无赖。”她突然气愤地说。我惊愕地看着她。

然后她对我讲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她的男朋友。于是我知道他是一个感情淡薄的男人。他在和她谈恋爱的时候还同时和别的女孩子保持着关系。她一次一次闹，一次一次提出分手来威胁他，但最后她还是主动又回到他的身边。就在来这里的前几天，她还和他大吵大闹。

我明白了她来这里的原因。

“但我爱他。”她哽咽着说，扑进我的怀里。我使劲抱住她，但她已经在我的怀里哭了出来。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喃喃在她的耳边重复着说。

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等待一直很傻。我还期望她能够忽然掉头，想起我们的过去，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但竟然没有想到，她的感情真的已经没有在我的身上。而我一直还在期望着。结果这期望在最后被她无情地告知完全是一厢情愿。

我现在爱她，但什么用也没有。

她忽然抱住我的头吻住我，好像要吞掉我似的，带着仇恨。

“别这样，”我推开她。

“怎么？还不敢干？”她蔑视地看着我，然后重新扑到我怀里。

“你用不着这样。”我推开她，懊恼的说。

一个自己爱的女人竟然为了别的男人主动往自己怀里钻，但仅仅只是为了报复另一个男人。我知道。

“怎么，你他妈还不知道怎么吃吗？难道还要我喂你？”她大声地辱骂着，眼睛里面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好啊，好，就算进天碰见一个嫩雏了，”她使劲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来啊，让我教教你，真他妈窝囊。”

泪水已经顺着她的脸往下掉，她喊着声音也开始异样。

“别，别，别这样。”我使劲拉住她的手，阻止她撕扯自己的衣服。但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我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无情地想要伤害自己。

“你她妈，真够窝囊的。”她忽然挣脱我的手，对着我猛然甩了一个耳光。清脆的声音陡然在夜空中响起。我摸着疼得厉害的脸木然地看着她，但她很快掉头，捂着嘴跑走了。一路洒下压抑的哭声。

五

“我怀孕了。”她回去后某天在qq上对我说。

“哦。”我感到内心沉沉地痛。

“我该怎么办？”她沉默了一会问我。

“要我陪你去医院吗？”我最后说。

但那边再没有回答。她的头还一直亮着。隔了很久，她突然打过来一句话，

“关你什么事，操，窝囊废。”

一如那天那个清脆的耳光，我摸了摸脸，还有剧烈的疼。但这疼忽然就麻木了，因为泪水顺着我的脸迅速地掉下来，也许砸在了脆薄的心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