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虽然不是那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但几十年来也是同甘共苦、相濡以沫。
一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总是拉长着脸,一脸威严,很少对我们兄妹笑过。因父亲在外地工作,每到过年才回家探一次亲,又不苟言笑,更是让我们不敢接近他,对父亲,我们有着一种陌生感。后来我们发现父亲对邻居家的小孩很慈祥和蔼,说话时还面带着亲切的微笑,这让我们兄妹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过年还给堂兄妹发压岁钱,而且出手大方,可就是不给自己的孩子一分钱!在这方面母亲也觉得父亲做得过分了,劝过父亲,但没用。我们背后议论:“在爸爸眼里,我们是草,人家的孩子是宝。爸爸是不是嫌弃我们啊?”于是心里对父亲有着隐隐的怨恨。但是,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潇洒的行楷,而且刚劲有力,最先是在他写给妈妈的信中知道的,看他的字真是一种享受,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妈妈常在我们的面前拆开爸爸写给她的信看,有时手头忙不过来,还让我念给她听呢!信里从来没有夫妻间的私房话,很普通的家书,而且几乎每封信里都有一句要母亲督促儿女好好读书的话。
二
母亲小时由于家里穷只读过四年书。但母亲心灵手巧,能绣一手精致的湘绣,纺纱织棉、纳鞋底做布鞋,几乎所有的女工活她都会,而且还和男人一样出集体工,工间歇气时,男人女人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可母亲却在抓紧时间绣花,晚上干完所有的家务活,还要坐下来绣一阵子,经常到深夜十一、二点钟才睡觉,可是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即算这样没日没夜地忙活,一个月下来还只能赚到十元左右。那时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晚上在灯光下看着母亲绣花,看着母亲梳理着七彩丝线,扯出其中的一根,用舌头添添线头,顺利地穿过小小的绣花针眼,然后在花绷子上绣了起来,我坐在小凳子上仰望着母亲在彩缎上上下抽动着丝线,手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弧线,丝线在紧绷着的彩缎上抽动时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听起来是那么的悠扬,犹如一曲美妙的音乐!更加神奇的是,彩缎上线描的花儿、鱼儿、鸟儿经母亲用彩色的丝线一绣都鲜活了起来!
三
在我十岁那年,平常身体很健朗的爷爷由于身体不适被送到城里大医院去诊病,结果被诊断出患了癌症,而且到了晚期!爷爷又被接回家里治疗。当时姑姑在城里上班,叔叔还没有结婚但已分家另过,父亲又远在外地,奶奶在二十年前就已去世了。服侍爷爷的重任就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了。母亲白天出集体工,早晚还要种菜施肥(平常这些事都是爷爷干的),还要侍候卧床不起的爷爷,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没有歇下来的时候。当年爷爷就去世了。自从爷爷去世后,全家的生活重担都落到母亲身上,而母亲的身体也不好,经常生病,她从小就患有胆囊炎,而且一发起病来就痛苦万分!有时候半夜三更突然生病,而邻居家做医生的四叔公又在医院没回来,我只有和妹妹去两里路以外叫赤脚医生了,那是我最恐惧的经历了,哥哥晚上睡着了怎么叫也不醒的,我只得拿了一个手电筒,哭哭啼啼地拽着懵懵懂懂的妹妹就上路了,在漆黑的夜里走在田埂上怕得只发抖!突然一声野鸭的啼叫都会叫我魂飞魄散!只到叫醒赤脚医生一同与我们往家走,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每当母亲病倒在床,看到她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有时痛得整晚不能入睡,我也揪心得睡不着,除了给她煎药、做一做热敷什么的,就束手无策了,恨不能分担母亲一半的痛苦。母亲说:“伢子,你睡吧,我没事的,你明天还要读书呢。”于是我坐在床上守候着,默默地流着泪到天亮。我不是不想睡啊,我是怕母亲一口气接不上来就这样走了呀,更怕她忍受不了痛苦寻短见!如果母亲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这样想着我更是泪如涌泉,一刻也不敢打瞌睡!就在那时,我暗暗地发誓:长大后赚到的第一笔钱一定给母亲治病!也是从那时起我学会了做饭,因个子太矮够不着锅台,就靠着灶台布一个凳子,站在凳子上炒菜。那时我还在上小学。而母亲也为了她的四个儿女,一次又一次地熬过了病痛的折磨而顽强地活了下来。
四
我们兄妹四人,哥哥是老大,我是老二。哥哥顽皮淘气,母亲怕他在外闯祸,总是让我象个尾巴似地跟着他,他嫌我我也没办法,母亲的命令我不敢违抗。因为每年都会有哪家的孩子在外游泳淹死了,哪家的孩子从树上摔下来断了手脚之类的消息,这些都让母亲不能对哥哥放心。但是一走出家门就由不得我了,哥哥和小伙伴们以出去捡拾柴禾或割牛草的名义,玩得很远,有时是几里地以外,在不知名的山塘里游泳时我常常充当了替他们看守衣服的角色!还不能回家跟母亲说,说了就再也不让我跟他一起出来了。跟哥哥一起出门是我最苦的差事了。
有一个星期天,哥哥背着一个背篮出去捡柴禾,与小伙伴们一起爬上树玩耍,下来时脚下一滑,手臂内侧被一根断树枝挂了一下,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因怕挨骂,回家后瞒着不敢告诉母亲,还是堂弟告诉母亲的。母亲急忙揭起哥哥的衣袖一看,顿时傻了眼!那道长长的伤口没有流出一滴血,伤口深得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后来在卫生院缝了十几针,那道疤痕永远地留在哥哥的手臂上了。多年以后母亲还念叨过哥哥的那个伤口。
五
小时候对母亲的依恋让我记忆犹新,如果哪天母亲有事到外婆家去了不能当天回来,那天晚上可是我们兄妹最难熬的时光,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灯,点煤油灯照明。傍晚时分,我手牵着妹妹站在前面路口望着外婆家的方向等啊等啊,只希望远远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视野里出现,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了,才失望地回到家中。煤油灯下,老觉得屋子里到处都是黑影,怪可怕的。上床后很晚还睡不着,我习惯在母亲上床前睡觉,那样才有安全感,如果母亲先睡下了,我会觉得那个夜晚很漫长。
其实母亲也不是一个很慈祥的人,别看她个头不高,可干起事情来却是风风火火,走路快步如飞,对我们兄妹很严厉,有时候还打我们。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还跟人吵过架。那时我心想,别人家不是严父慈母就是慈父严母,我们家可是严父严母啊。我们兄妹从不敢在母亲面前撒娇,只有在我生病的时候才感觉到母亲的慈祥,记得有一次我肚子疼,看我疼得厉害,母亲放下手中的农活带我去卫生院,走在路上,我突然想与母亲亲近一会儿,就撒谎说疼得走不动了,母亲马上蹲下来将我背在背上,在母亲的背上感觉好温馨啊,疼痛很快就减轻多了,那是与母亲亲近的最深刻的记忆了。
六
让我开始了解父亲是在他退休后。那时我已参加工作,每次周末回家,几乎都与父亲交流,原来父亲读过很多书,尤其是历史书籍,对中国历史说不上了如指掌,却也是如数家珍。他还十分关心时事,每天的新闻联播是必看的节目。父亲生性刚正不阿,疾恶如仇,对弱势群体却充满爱心,他一直资助一个长期生病的远房亲戚(那个亲戚是一个五保户),直到那人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天。
父亲也有他温柔的一面。他除了挑担不如别人,扶犁掌耙、抛粮下种、种菜等一样也不输给地道的农民,还会做一手美味可口的饭菜!我每次回城的那天早上,父亲总是天没亮就起床,做好饭菜后才喊我起来吃饭,那时我觉得我拥有天底下最慈祥的父亲!
七
如今父母都已渐渐衰老,我也早已实现了从小立下的心愿,参加工作后赚到钱的第一件事就让母亲做了手术,治好了病。加之父亲退休后一直对母亲照顾有加,如今父母身体都很健康。父母都是闲不住的人,父亲种了一园子菜,吃不完就送人。母亲打理家务,喂养了一群鸡鸭,每年下半年喂一头猪杀了过年,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每当逢年过节,兄妹们都带着孩子回到父母家团聚,哪怕孩子们闹翻了天,父母也都是乐得合不拢嘴。
我常常在心里祈祷:主啊,让我的父母健康长寿吧,阿门!
2006.6.2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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