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城巷的那栋三层的灰色老楼大约建于五十年代,我们家搬进那栋楼的时候我还不到八岁,妺妹不到两岁是被母亲抱着去的。所以她和后来在那里出生的两个弟弟认为我们家一直住在那里。那也难怪他们就是在那里长大的,他们的生命就是在那栋楼一楼把头的那个家开始的。我知道我们家以前在另一个地住,我记得那个地方的许多事情,那些事弟妹们不知道。而父母说在此之前还在别的地方住过,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只有三十平米的两间房子,曾经住着我们全家六口人。弟妹们从记事起就在那个房子里跑来跑去,然后跑出门外,好奇的站在门口的马路边,看马路上踏踏的马车慢悠悠的穿过那座圆拱的桥洞走去,赶车人不时的把马鞭甩的啪啪响。在那条马路上走的马车比跑的汽车多,那是条背街,那时也还是七十年代。
那座圆拱型的桥洞横跨在窄窄的马路上,桥上的马路也是窄窄的,这桥大约比我们住的楼的年代还早,应该算是最早的立交桥。夏天不管天多么热桥洞下都有穿堂风吹过,天热时常有人在桥下的马路边睡觉。在桥下大声的喊总是有回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圆拱的形状,孩子们常常在桥下啊啊的喊着玩,听那奇怪的回声。那桥距离我们的家门不过十米远,平时玩的时候桥上桥下不知要跑多少次,那桥,那和桥相连的楼梯,石头砌的石坡就像是我们的朋友和玩具,也是那个家的一部分,想起那个家就会想起那座看起来很古老的桥。有一次妹妹拿着两元钱带弟弟去买本子,结果钱丢了,妹妹不敢回家让弟弟回家吿诉父亲,并约好,如果父亲说不打她就在大门上画个圆圈,妹妹站在桥上看到门上的圆圈才放心的回家。
挨着楼的东面有一口井,井很浅用扁担就能打上水,冬天冒着腾腾的热气,夏天的时侯我常常要求帮母亲去井台上冼衣服,和邻居的女孩子一起在那一边玩一边洗,水很淸很凉,喝起来特別凉爽,不是真为洗衣服,就是为了在那玩水,把裤腿挽起来冲着脚,撩着水,特別凉快。从井里拉水的时候也很有趣,那井没有井栏,刚开始还战战兢兢,拉两次就胆子大了,用绳子把小水桶放下去,抖一下绳子,水就灌进桶里了,然后再一把一把换着手拉上来,女孩子们洗着玩着,一洗就是半天,衣服冼完了连自己也洗了。
我们那栋楼很小只有两个楼门,共用水管和电表,公共的厕所和垃圾台,因为共用的公共设施住户们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大门一关成一统,左邻右舍一天不知道要见多少次,也时常串门,即使你不爱串门也不行。因为住户统一轮流登记收取水费电费,轮到的住户必须跑遍每一家。所以楼上楼下都熟悉,我帮父母收水电费每一家都去过·小孩们就更熟了,别人家的哥哥姐姐也跟着叫,那时候去谁家玩都随便那门好像时常都是开着的,抬脚就进,更没有换鞋的讲究。
夏夜乘凉,楼前的空地上大人们摇扇聊天,做活,孩子们自由的玩耍,大人们从不呵斥孩子这不能动那不能去,有时候孩子们也会唱歌跳舞给大人们看,大人们总是很喜欢的拍手夸奖。
那会还没有电视,大家的娱乐很少,但邻里之间的关系却很融洽。邻居家的大姨是大人孩子都喜欢的人,她总是笑眯眯的,和蔼可亲的摸样。她一天不知要来我家多少次,从我家的后门进来,从前门出去,或从前门进来从后们出去到自己家,连串门带过路,我们家在那住的那些年一直都是如此。大姨是个热心人,她在肉联厂工作,每年过年就帮大家“走后门”早早买肉买鸡蛋,免了大家的排队之苦·因为大家都没有冰箱,她就利用工作之便帮大家把东西先放在单位的冷库里,等到过年前再给大家拿回来。当然大姨是个很认真的人,绝不违反原则,有位邻居老太太去买鸡蛋,一称高了一点,大姨坚持又换了一个小鸡蛋,老太太气的回来数落她好几天,她笑眯眯的听着也不分辨。
上小学的妹妹听说吃鸡脑子可以更聪明,就让大姨给她找鸡头,大姨果然给找来了,妹妹用锅煮熟了,为了聪明在饭桌上用榔头小心认真的敲那些鸡头,找里面那一点点鸡脑子,真够执著的,至于那些鸡脑子对智力是否有用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家里的孩子都很多,我家对门那家有八个孩子,放假时弟弟不上幼儿园,我们四个在家里。父母不在家我常常以家长自居,带他们玩,给他们分吃的,还要做家务。在弟弟还小的时候,我抱着出去玩和女孩子们跳皮筋踢毽子时,轮到我玩时就由人家帮我抱着,我玩过在接过来,弟弟一点都不会哭。
经常是母亲快下班的时候,把小弟放在推车里,大弟有时站在车后面的横杆上,我和妹妹推着四个人一起去接母亲下班,等见到母亲就把弟妹们交给母亲,我就接过母亲的自行车,学着蹓,一直蹓回家。接母亲也是为了玩一会自行车,我就是那会慢慢学会骑自行车的。
小弟大点以后,家里常是这样的情形,两个弟弟的纸飞机在屋子里乱飞,追来跑去,一会上到外屋床上,一会上到里屋床上,妹妹呢,一边声情并茂的唱歌,一边在一块木板上弹琴,木板上有一条条的线代表琴健,妹妹总是很投入的样子。玩捉迷藏的时候更是柜子里,床地下到处钻,闹的实在太乱了或者我要打扫屋子时就会把他们赶到外面去玩,由妺妹负责。这怕就是孩子多的好处,不会缺玩伴·
出去玩时,有三个地方最好玩,过马路是一个单位的堆料的场院,堆着石子,砂子,铁板,水泥板,砖头之类,哪些东西似乎很久不用,院子里到处杂草丛生,孩子们都很喜欢在那玩,那么石子沙子砖块玩起来比玩具好玩,我一边看护着弟妹们,一边用狗尾巴草编小狗小兔给他们玩,也摘一种吃起来酸酸的草,捕蝴蝶,逮蚂蚱,用草编花环草帽,把喇叭花,野菊花插在上面。玩起来是没有一定章法的,想怎么玩都行,那心情就好像可以永远那么玩下去,不急不忙,当然我主要还是带弟妹玩。看他们用沙子砖头做城堡,在沙子上挖陷坑,用草叶和别的孩子玩过家家。满沙堆的孩子,爬上爬下。有时候大点的小孩把砖一块一块竖起来,再把第一块砖推到,效果就就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看着砖依次倒下,孩子们就会欢呼起来,然后大家再一起一块一块竖起来重新玩,乐此不疲。
还有一个地方是离家不远的街边公园,旁边还有一片松树林和很大的开阔地,七十年代是作公判大会的会场用的,另一个地方是被称作三角坑的地方。那是个苗圃,草很深,那是弟妹常去玩的地方,那时他们都大了,可以自己去玩了。而我已经被父亲要求好好学习功课准备考大学。弟妹放假的时候可以说整天去那些地方玩,长大后弟弟妹妹每次提起来都是眉飞色舞,十二分的怀念,他们的童年和那个杂草覆盖的三角坑,和那个松树林真的是密不可分,所以搬家后对原来住的地方恋恋不舍,那些地方除了各种杂草,野花,树苗,各种小虫子比如蛐蛐,蜗牛,西瓜虫等,还有就是石头,砂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对孩子们来说这些东西就十分有趣,就像鲁迅先生当年的百草园,他们会在那里发现无数的奇妙,那其中的津津有味,和小孩子的探索都让经历过的人难忘。
我上初中的时候,全国恢复高考,每天晚上在家里那盏八瓦灯下,父亲陪我开始补习功课,弟妹们被隔到一边不许吵闹,刚开始我很不习惯,一会上厕所,一会喝水,偷偷看表,盼望时间快快的过去,觉得实在难熬,希望父亲坚持几天就算了。父亲的耐性很大,一直持之以恒之以恒的坚持,那段时间我因为应付差事常常受到父亲责骂,说实在的那时我拫本对学习毫无意识也无兴趣,更无目的,只是在父亲严历的逼迫下我开始了学习。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主动自觉的学习,才把考上大学作为自己的目标。为了让我学习不受弟妹影响,父母把家里的小厨房改成了小房子让我一个人居住,在那时的条件也是父母尽最大力量为我创造的学习条件,在家里的那间小厨房里我也苦读了好几年,虽然最终只考了个中专,但我感谢父母的教诲和耐心的坚持,让我知道只有学习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许现在已经不是了,但在八十年代,那是唯一的出路。那种思想和意识是父母教给我的,后来我也用来教育我的儿子。
儿子也是在那长到九岁,有时候我给他讲我们以前在那住的时候的事,他觉得很好玩,但他是无法体会的,对面早已改成停车场,公园已经修得又大花草又多,还有许多游乐设施,三角坑里是种得整齐的树苗,闲人免进。公园里有转马,蹦蹦床,小火车,滑梯,儿子小时候都去玩过,那里没有杂草,石子,沙子,没有蛐蛐蚂蚱和西瓜虫,有修剪的很整齐的草坪,各种花树,很漂亮,但不能乱动,儿子由大人带着去玩的时候也挺高兴的,和以前孩子们那种高兴可能相同但其中的趣味可能就大相同了。
在东南城巷住的那几年,应该是我和弟妹们最热闹最开心最无忧的几年,有很多的回忆都是在那里留下的,那几年也是父母最辛苦的几年,后来家搬了,我也上学离开了家,妹妹弟弟一个个都离开了家,我们只能用电话qq联系,一年难得团聚几天,最常谈起的就是东南城巷的那个家。
前几天大弟从外地回来特意又去原来住的地方用照相机拍了许多照片,可惜已经有了太多的变化,楼已不是从前的楼,桥也不是从前的桥了,那口井也已经埋了,只有那条马路没变,早已不见了马车只有汽车川流不息。就像匆匆流过的岁月,带走了我们共同渡过的生活,那些日子成了我们永远相同的珍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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