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伯今年五十岁,他有一个二十年未了之愿:给他死去二十年的母亲烧栋灵屋。先前是政策不准,如今又经济不允。虽然色纸、钱纸、纸模匠、道士的工钱,做道场的伙食,括拢马马虎虎也是千把块的光景,但是文伯口袋里是拿不出一个现钱的。自从四十岁上,这双倒霉的手突然变得不灵活了,甚而拿东西都颤魏魏的,以至做厨子的两个零钱也赚不到了。他的生活完全依赖两个儿子来。两个儿子呢?大儿子只晓得握锄头压扁担,自己的生计尚且艰难,别说其他;二儿子虽然学会了砖匠,而且出了师,能独挡一面,也是入不敷出。所以这件事一直耽着,偶尔在饭后谈起,儿子们总是淡然说:“等等看吧。”听着,文伯的心是凄然的,觉得很对不起娘亲。
现在文伯的身体每况愈下,自觉在人世的日子不长了,便试探着和大儿子提起那事。大儿子皱着眉头,为难地说:“这个月?我哪来的钱?眼看双抢要来了,碳肥、尿素我冇一点,钱要到信用社去贷。”
文伯不作声了,叹着气找到二儿子商量。二儿子回答得很干脆:“我冇得钱。我要讨婆娘。要搞你自己搞。”
文伯几乎气得掉下泪来,但也无可奈何。
此后十多天,文伯每日要到娘的坟前打个转身,回来眼珠子都是飞红的。一家人对此没在意,以为他自作多情罢了。岂知第十五天,文伯回来后竟一卧不起,起先还能勉强吃一两口稀饭,后来连滴水也不进了。一家人很着急,请来郎中。郎中望问闻切了一会,摇摇头走了。家里人明白,他的事不久了。于是赶制寿衣寿鞋。棺材也没有。二儿子跑了十几里路,仗着手艺人的面子,好说歹说,最后从一个同行家里赊了一具白口棺木,用板车拖回,又赶来漆匠,白天黑夜加班,总算没错过时间。据漆匠说,已经有兆头了,怕是三五天的客。
终于文伯到了弥留之际,一家人守在床头送终。大家忍着悲伤看着他。只见他眼珠子鼓起,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一家人都不知是什么缘故,只说是不甘心,陪出许多眼泪。钱纸也烧了几炷,还是闭不了目。
大儿子凑近文伯的耳朵,说:“爹,要走你尽管走,这里有我们。”
文伯的眼睛更加鼓起。一家人惊骇不已。
二儿子问话了:“爹,你有什么放心不下?”
文伯的眼睛珠子动了一下。
“你的千年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是大儿子的声音。
文伯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二儿子接着说:“我们对棺唱。”
文伯的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表情。
还是做妻子的理解丈夫的心,她说:“老倌子,你放心走吧,现在正是好时辰,等会是空往时。娘的事我包了。我打算搭在你里面一起唱。”
后面一句是轻轻说的,但是文伯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慢慢地瞌上了眼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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