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是个傻子,三岁时她母亲改嫁,六岁时被亲戚收养,而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却进了福利院。从她懂事起,她就讨厌别人谈论那有着生养之情,而没有养育之恩的父亲。
父亲人傻,但不疯颠,福利院果园里分了歪歪扭扭没看相的梨时,傻子父亲总会走十多里路寻到亲友家来。父亲远远地看着她笑,放下背上的梨说,丫头,来,吃梨。她回头就走,并不看他和梨一眼,她怕看见小伙伴们嘲笑的表情。伙伴们围着他喊,傻子,傻子。有调皮的人拿石子扔他,他却不恼,边躲着石子,边跟定了她。
她很久没叫爸爸了,父亲却一直了忘不了这个女儿,八月十五,福利院里分了几个掉渣的月饼,他冒雨送了来。满身泥水的父亲从怀里掏出那月饼,说,丫头,吃月饼。亲友买的月饼馅多皮薄,软香而油汪汪的,父亲的月饼显得瘦小而干涩。她不知道院里一共就分了五个月饼,而父亲冒雨前来,并不舍得尝一口。
她上了大学,离家远了,和任何人一起,她也绝口不提那父亲。父亲却不同,逢人就自豪地说,我丫头是大学生了,出息了。工作后,离家更远了,几年才回一次家的她,也会抽空去福利院看看傻子父亲。他跟在她后面傻傻地笑,指着比自己还高一头的丫头对院里人说,这是我女儿,能挣钱了,给我买好多吃的呢。语气里的那份欣喜让人嫉妒。
很少生病的傻子父亲病了,院长打电话给她,她丢下工作就赶了回来。父亲动了手术,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她坐在床边喂他吃水果。父亲咧着嘴傻傻地看着女儿笑,守着女儿忘了刀口痛。她很细心,给他洗脸,擦鼻涕,剪指甲,扔掉那丝丝缕缕的背心,换上纯棉的新衣,父亲很听话,婴儿般配合得很默契。
父亲出院后,她买了吃的,用的,大包小包送他回福利院。他向前来迎他的院民说:我女儿,对我真好!院民们羡慕得很,围着她说,几天不见,你把他身体养好了,又胖了,好孝顺的女儿啊。她红了脸,手脚不停地去洗父亲的脏床单,脏衣服。父亲急忙跑来,抱住枕头就往外掏,一把皱巴巴的零票儿,塞她手里说,这是我攒的,你拿去用。福利院每月有五元买日常用品的补助,父亲是怎样省下的?父亲心里一直有她这个女儿。她湿润了眼,把零角儿带在身上,她要把父爱随身带去他乡啊。
傻子父亲,她再也不怕别人知道她有这么个父亲。其实父爱一直在温暖着她,守护着她。她带父亲去理乱草堆似的头,走在街上,她不卑不亢地向熟悉的人介绍:这是我爸爸。这时的父亲流着口水傻笑着,发呆的眼神似乎灵活了许多。她牵着父亲的手过马路,看父亲津津有味的吃早餐,她帮他擦掉嘴角的汤汁,对父亲充满了细腻的感情。她不再怨恨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不再埋怨有这么个让人笑话的父亲。
她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父亲,他和天下的父亲一样,都有一颗慈爱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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