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后,满场都是学生丢弃的矿泉水瓶和旧书废纸,她腋下夹着一个文具袋,捡过一个随风飘舞的塑料袋,专心地拾着那些瓶子和书本。有同学过来好奇地问:你捡这些做什么?她甩甩那头长发,说,捡去卖钱啊,我妈妈一天也难得擦几双皮鞋,这些东西扔了多可惜,能换好几元钱了。同学的嘴张成“o”形,满眼敬佩,忙去找来几个塑料袋陪她一同捡,全然不顾周围那不屑的眼神。
她的长发是班上一景,披开来直直地垂下,又黑又厚,发尾已过了屁股。一般她都是梳成一个马尾,那样头发才不至于四处嚣张,四散开来吹到邻桌的脸上。有时编成一条独辫子,走起路来辫子在屁股后面蹦得欢。有同学不解地问她,初三时间那么紧,你这洗头梳头也费劲啊。她笑笑,说没事,妈妈帮我洗呢,我妈妈和妹妹也是一头长发。
如今谁还蓄这么长的头发呢,麻烦不说,又不好伺弄。原本以为她们一家子都爱长发,女人长发飘飘,多有女人味,多淑女啊。可只有她知道,这头长发在关键时候会派上用场。长发是什么时候留的呢?那应该是上小学二年级时,邻居的小姐姐留有长发,考上初中后一时交不上学费,正好有个骑破车收头发的人上门,问,你这头发卖么?我出一百元你卖不?小姐姐的妈妈欣喜异常,没想到头发还值钱的,当初留下就是为了梳个小辫,扎个花好看而已。当下就让人剪了长发,换得钱去交学费。
那时候家里只有妈妈的头发最长,她和妹妹的还只是齐肩,她对妹妹说,以后我们也留头发,将来换学费。头发一留就是好几年,中途也有人上门收她们的头发,她和妹妹护着头发说,不呢,再长长点卖。一家三个女人比赛着留下了头发,妈妈下岗后在街头给人擦皮鞋,她把头发盘成了花,用发卡卡住,妈妈擦皮鞋很卖力,看着妈妈的身影,她就想,要是街上的人全穿上皮鞋,妈妈有擦不完的鞋,会有多高兴呢?有时又想,要是人们都不穿鞋,妈妈就不会风里来雨里去满世界跑?她没有能力改变家里的环境,只是刻苦的读书,发奋地学习,她最爱看妈妈欣赏她满分卷子的表情,笑眯了眼,直夸奖说,值啊,妈累死也值呢,我女儿真不错。
高中的学费从哪来呢,她直犯愁。那天收头发的叫卖声又从窗外响了起来,那男人盯着妈妈的头发眼发直,他许是久没见过这么好的头发了,妈妈的头发过了膝盖,乌黑发亮。而后又看见她和妹妹的长发,越发挪不了步,停下来商量说,三人的头发我都买,九百成吗?她心咚咚跳,妹妹也抓紧了她的手,只有妈妈不冷不热地说,一千吧,一千元任你剪。来人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说:行。点了十张百元红票递给妈妈,拿过剪刀开始绞她的头发。她的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摸着黑龙似的辫子,伴随了多年的辫子啊,就这么没了。镜子中齐耳的短发看上去总有些滑稽,妹妹的头发已经剪成了娃娃头,一脸孩子气。妈妈的眼睛红得更厉害,从她记事起妈妈就一直是长发,这条长辫子跟随妈妈只怕也有十多年了吧。
妈妈抹抹泪,说值呢,我闺女上学有学费了,头发去了还会长啊。于是,一家三口又开始蓄长发,等到上大学那天,头发应该很长了吧。妈妈背着鞋箱出去了,她一边做饭一边傻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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