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一）

二ooo年八月，李斌被任命为黑山县委书记。赴任那天，原单位领导派司机老赵开车送他。眼看马上就要进入黑山县境了，突然，一阵罕见的暴风雨向他袭来。一时间乌天黑地，电闪雷鸣，紧接着就是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至。公路两侧不少高大挺拔的巡道树被拦腰刮断，还有的被连根拨起，田畈的稻谷顷刻之间都没了顶，公路上的积水不得不使小车停止了前进。

老赵对突然走暴十分恼火，发了几句牢骚，接着叹了口气说：“小李呀小李，你一上任就碰到这么一个鬼天气，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哟！你为人耿直不晓得拐弯，棱角分明，一没靠山，二没群众基础，再加上黑山这个地方排异性特别强，我担心这个鬼地方会葬送你的前程啊！今天这场风暴也许是老天爷在给你提个醒呢！我看你还是回去辞了这个芝麻官算了！”

李斌不以为然地一笑：“放心吧老叔，我李斌您还信不过吗？我一不贪，二不贿，三不搞女人，站得正座得稳，没靠山谁又能把我怎么样？至于群众基础嘛，我相信只要你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办事，群众就一定会支持你！走了一场暴，您就牵扯出这么一大套来，我真不知道您还这么迷信……”

过了一会，风止了，雨也停了，太阳又从云缝里钻了出来，天，又恢复了往日的明亮。

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水涨得快，退得也快，不到半个时辰，满畈的水都退下去了，公路上的水也退了。李斌又继续向黑山进发。小车刚驶进黑山交界处的门楼下，只见县长王新带着四大家领导和各科局主要负责人二，三十人站在门楼下迎接，小车足足排了二里多地。

李斌示意老赵停车。连还没停稳，王新就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来到他的面前，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右手，连声说：“欢迎，欢迎！”。

李斌礼貌地应酬着，指着这一串小车对王新说：“老王呀，从今以后我们就要在一起共事了，搞这么大的阵式大可不必啊！这样一来，别说老百姓不好想，我也如坐针毡啊！”虽说他对王新这种做法很反感，但毕竟今后共事的时间长，也不好把脸面撕破，只好强打笑脸，礼貌地与前来迎接的同志一一握手致谢。

一阵喧寒之后，县公安局长带来的警车在前面开路，接着是李斌、王新、人大主任、政协主[xi]、县委徐昌泰书记……，小车按顺序排列，一路浩浩荡荡地向县委大院开去。

车队一进入县委大院，迎面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呛人的硝烟中，王新领着他走过了夹道欢迎的机关干部，来到了六楼会议室。会议室今天进行了精心布置，主[xi]台后边的墙上悬挂着“热烈欢迎李斌书记”的横幅标语，台前摆放着各色鲜花。

李斌被安排在正中央就坐，两边分别是县长，人大主任、政协主[xi]、副书记、副县长……，台下坐满了全县各乡镇的一、二把手，各科局的主要负责人。

欢迎仪式由县长王新主持。他走近发言席，首先用指背在话筒上叩了两下，“同志们，今天，我们怀着喜悦的心情，在这里欢迎李斌书记的到来，他的到来，将揭开黑山史上新的一页。李斌同志是科班出身，是全省县级干部中唯一的硕士！他既有高深的理论知识，又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有他这样的班长，是我们全体干部的荣幸！有这样的书记，是黑山53万人民的福分！在此，我仅代表全县53万人民，对李斌书记的到来表示由衷的欢迎！（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同时，我建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李书记跟我们作指示……（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李斌是一个实在人，对花架子历来不感兴趣，他对今天的欢迎会是一百个不赞成的。但是，既然身不由已地来了这个会场，看来不说几句也是不行的。他站起身来，向台下做了一个停止鼓掌的手势。

“同志们，我谢谢你们！今天，为我的到来耽误了你们的大好时光，我实在过意不去！从现在起，我李斌就是各位的同事，在今后的工作中，我将乐意为大家服务！至于指示，就免了！今天我初来乍到，对黑山的情况一无所知，两眼一抹黑，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再说无的放矢也不是我李斌的风格。对黑山未来我更不想开空头支票。”讲到这里，他的话就嘎然而止。

台下一片寂静，李斌的讲话留给他们的是广阔的思维空间……

（二）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是开大会，发表施政演说，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二是抓典型，撤换一两个民愤较大的小贪官，既起到了警示作用又树立了自己的清官形象；三是抓班子，动干部，建立自己的干部队伍。可以说这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李斌上任有些时了，没看到他烧火，也没见到他的人。他来了一个反其道而行之，不带秘书，不要小车，以一个平民的身份走进了乡村和工厂。

黑山，是一个山多地少的穷县。典型的丘陵地貌，土地贫瘠，工业基础十分薄弱。说山多，其实这些山尽是些没有树的荒山，除少数山上沾先人的光栽了些楠竹和雷竹外，绝大多数都是满山的冬无草。这里被人们誉为穷山恶水。五十万农民就守着这穷山恶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艰难地为生计而劳碌奔波。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进山没有路，种田望天收。除少数几个比较富裕的村外，绝大多数农民仍然是点着松树明子过夜，喝着包谷糊糊度日。

工业更是可怜，过去在计划经济时期，也的确办了几个厂，如水泥厂、磷肥厂、服装厂、仪表厂之类，但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这些厂大都因为缺乏技术，产品没有竞争力，加之资金严重不足，绝大多数企业都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水泥厂算是比较幸运的，生产和销售都还不错，也正因为如此，它便成了黑山的唐僧肉，你割一块，他剜一砣，稍有一点权势的人，都向它伸手。弄得它不堪重负，年年增产却落得年年亏空。更让人心疼的是早几年上马的尿素工程，投资一个多亿，除了一个烟囱不象烟囱的那么一个东西外，就是一堆破铜烂铁，上千名工人守着这堆破铜烂铁喝西北风。李斌以一个下岗工人的面目出现在工厂、企业，广泛地与工人兄弟交心谈心，了解他们的疾苦，掌握了企业的一手资料。在暗访中，他既看到了企业存在的、不可逾越的困难，也看到了企业发展的前景，心中逐步形成了企业改制的雏形。

从工厂出来，他又一赤脚草鞋地扎进了农村。成天和农民朋友滚在一起，白天同喝一锅粥，晚上同宿一张床。走了一村又一村，看了一山又一山，有一天，他来到了雷竹之乡，他惊奇地发现，这里的农民过的是另一种生活，小洋楼，白米饭，家家户户有存款，即使不是小康也十分富有。在与基层干部和老农的交谈中，他明白了，这里的生活如此美好，完全得益于雷竹的种植。

雷竹既然可以致富一个乡，为什么不能致富一个县呢？他带着这个问题请教了省林科所的专家。专家告诉他，雷竹浑身都是宝，竹是发展竹编工艺的重要原料，发展了雷竹，就可以发展竹编加工工业，是山区工业发展的方向；更有发展前途的是雷竹笋，雷竹笋一年多极，产量高，并且肉嫩可口，味道鲜美，富含人体必需的多种微量元素和氨基酸。从药用价值来讲，它有预防癌症，缓解高血压、高血脂的功能，是当今人们最喜爱的绿色食品之一，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

转瞬两个月过去了，李斌的暗访也告了一个段落。他返回机关的第一天，就与王新深谈了一天，就黑山的发展方向问题与王新交换了意见。经过一番工作，他与王新的认识基本达到了一致。最后议定了召开常委会的具体时间和议题。

十月中旬，李斌终于主持召开了第一次县委常委会。会议讨论的主题就是制定示阳近期发展规划。

会议一开始，王新就抢先发了言。他点燃了一支中华牌香烟，猛吸了一口，又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发言：

“李书记，各位常委，我先来个抛砖引玉吧！我认为制定黑山的近期发展规划，是我们这届班子当前的首要任务。规划就是黑山发展的总纲，纲举才能目张，有了规划，就有了方向。作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我们共[chan*]党人实现“三个代表”的具体行动。我作为县长，对黑山的发展更是责无旁贷！最近，我对全县作了一番深入的调查，发现我们与兄弟县市比，差距最大的还是工业。小平同志曾经说过，“无工不富，无农不稳”，我们黑山只所以穷，穷就穷在没有工业！因此，我认为，我们这届县委要解决的问题应该是工业问题。我认为黑山的近期发展目标应该是加大力度招高引资，全民动员大办工业，办大工业，把工业这篇文章做大做强，只有把工业发展起来了，黑山才有出路……”

徐昌泰是班子中年龄最大的，是班子中的三朝元老，也是唯一土生土长的本地干部。人们都称他为黑山通，是一本活字典，一张活地图，黑山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他听了王新的发言，不禁皱了皱眉头，摘下老花镜，瞄了瞄王新，绵里藏针地说：“王县长到底不愧是搞工业出身的干部，三句话不离本行！见识确实不一般！一眼就看出了我们黑山的症结，方子也开得好，只可惜不太对症！”他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说：“刚才王县长也谈到招商引资，这的确是当前搞活经济的灵丹，可是，我们黑山具不具备最基本的条件呢？我们黑山多少年来一直是人材奇缺，既没有国内英才也没有国外富商，引资苦无穿针引线之人；再说，黑山也无适合的环境，公路不通水路不行，通讯落后电力难明，试问有谁愿到这么一个死地方来投资呢？就凭我们的几声空喊就能办大工业？同志，历史的教训不可忘啊！……”

徐昌泰这么一说，沉闷的会场立刻引起了反响，你一言，我一语地插起话来。不一会，阵线就分明了。几个年青的常委对王新的观点十分赞赏，他们说改革时期，就是要有一股敢想敢干的冲劲，要敢于打破常规，只有打破了常规，才可能有长足的发展，至于条件，没有我们可以创造。年岁比较大一点的常委，则与徐昌泰的看法相同，认为办什么事都不能离开现实，离不开基础，否则，就是不切实际的空话。又方争争吵吵地扯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李斌对王新今天的发言感到十分意外，开会之前不是已经统一了思想吗？为什么一到会上又另搞一套呢？他这么一来，把一个好好的会给搅乱了套，半天过去了，会议还不能走上正轨。看来，自己再不拿出观点，这个会就是开个十天八天，也解决不出问题。他朝常委们点了点头，开始了他就任以来首次演讲：

“同志们：我知道，这段时间不少同志对我有想法，我能理解大家。两个多月了，没与各位打照面，于情于理都不合。但是，我也是有苦衷的。我一个异地交流来的书记，对黑山一无所知，凭什么去带领全县人民奔小康呢？为了做到有的放矢，只好先当学生了。这两个多月，我走遍了黑山的山山水水，广泛地与工人农民交朋友，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正因为有了这两个多月，今天在这里说话才有了一点底气，才有了一点发言权！现在，我对示阳的近期发展问题，谈三点意见，供各位参考：

一、农业问题是示阳的首要问题。黑山全县53万人，就有50万是农民。从这个角度来说，解决了农民的问题，就解决了黑山的问题。而黑山又是一个山多地少的山区县，数不清的荒山压得农民喘不过气来，如果不解决荒山的问题，解决农民的问题就是一句空话！这次我在调查研究中发现了一个雷竹之乡，那里的农民依靠种植雷竹发了财，致了富，住上了小洋楼，吃上了白米饭！雷竹可以致富一个乡，为什么不可以致富一个县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作过考证和调查，雷竹浑身都是宝，雷竹笋又是当今人们最喜爱的绿色食品之一，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是山区人民致富的好门路。为此，我建议在黑山全县大力发展雷竹生产，让致富之竹入主荒山，力争五年内发展50万亩，基本上达到人平一亩，人平增收1000元。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建议县委作出决定，鼓励机关、干部和下岗职工都来参与雷竹种植，实行谁开发，谁受益，来他个二十年不变！

二、工业问题，是困扰我们的一个大问题。目前，大多数企业不景气，基本上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并且大多数企业资不抵债。就是比较好的水泥厂，也是负债累累，严重缺乏启动资金。如果我们不能为企业注入大量的资金，绝大多数企业的出路就是倒闭！从我县财政状况来看，保吃饭都有问题，为企业注入资金是不可能的。对于这些企业，与其说让他自生自灭，还不如忍痛割爱，在体制上下功夫，来他个脱胎换骨的改造，变集体为个体，变公营为私营，能卖的卖，能向股份制过渡的向股份制过渡。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金来盘活企业。再就是黑山的老大难——尿素工程的问题，从目前的情况看，厂从开工那天起就没顺畅的运转过，现在更是资不抵债，并且根本没有投产的可能，上千名工人生活没着落，每年银行的利息就要一千多万元，不能为社会创造材富还要增加巨额债务，与其说让他袍袱越背越重，还不如尽快申请破产，早点解脱！

三、交通不畅和电力不足一直是制约我县发展的瓶颈。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黑山还有三分之二的乡镇不通公路，百分之四十的村不通电，这一事实充分说明了我县交通、电力的落后。以战略的眼光看问题，没有一个高效的公路交通网和良好的电网，就不可能有快速的经济发展。为了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要采取国家、地方和民众一起上的办法，大修公路，建没电网，力争两年内解决县际路网建设，五年内完善县、乡、村三级路网建设，三年内使农民摆脱松树明子照明的困境……

李斌的讲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突然在常委会上轰然炸响，产生了极大的冲击波。

王新第一个站出来唱反调。“本人对李书记的观点不能苟同，企业改制说穿了就是卖，卖掉了社会主义的企业，不就是卖掉了社会主义制度吗？中央三令五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还是公有制为主导嘛！如果把企业都卖了，公有制还怎么来主导？前人创业艰难啊，我们不能创业但也不能当败家子！尿素工程的问题，这是老书记亲自抓的民心工程，莫讲他现在还是地委书记，就是退休了，也不能如此对待这个工程，我认为尿素工程不但不能破产，相反，我们要花大力气盘活，使它发挥骨干企业的主导作用……

徐昌泰历来是以老练稳重著称，凡是他没拿准的事，是绝不表态的。没想到他这次竟意外地公开站到了李斌一边。他有点激动地说：“我对王新同志的观点不能赞成！我认为企业改制不能与败家子划等号，更不能说企业民营化就是出卖了社会主义制度！我们不防回忆一下，这些年来，我们县的企业还能算是个企业吗？不是停产就是亏本，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我们心里都清楚，谁也没有回天之力。我认为把企业转让给那些有实力，会管理的人经营才是一着妙棋，这粒棋子一动，满盘就活了。工人有事做了，企业也活了，国家增加了税收，财政增加了收入，县域经济也得到了发展。一举多得，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李书记也谈到了尿素工程的问题，尿素工程的确是压在我们头上的一座大山，它压得全县人民喘不过气来！投资一个多亿，落下一堆破铜烂铁，每年还得背上一千多万的利息，它一天不破产，我们就要多背几十万的债务。不管从哪个方面看，破产都是尿素工程的唯一出路。当然，王新同志是尿素工程的创始人之一，对它有感情，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感情归感情，理智归理智，决不能因感情而迷失了理智啊！至于农业开发问题，更是一个致富全民的金点子，我举双手赞成！……

徐昌泰的发言，在关键的时刻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一些持观望态度的常委，听了他的发言转而支持李斌，形势迅速朝有利于李斌方面发展。最后，会议以表决的形式，微弱多数通过了李斌的提议。并决定立即成立三个指挥部，一个是农业开发指挥部，李斌自任指挥长；第二个是企业改制指挥部，由县长王新任指挥长；第三个是路网、电网建设指挥部，由副书记徐昌泰任指挥长。

（三）

谁开发，谁受益的农业开发政策，极大地刺激了农民的积极性。穷怕了的农民都铆足了劲，豁出命去开发荒山，挖沟施肥。下岗职工和离退休干部也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开发雷竹基地的行列，一个农业大开发的高[chao]迅速在黑山大地掀起。

正当李斌领着山区农民挖荒山、种雷竹的时候，地委副书记郭家宝来到了黑山，王新向他汇报说：“郭书记呀，您是不知道啊，他李斌一到黑山就把黑山说成一团渌黑，说什么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农民还是守着穷山饿肚皮，我们的干部还心安理得，难道这就是人民公仆的形象吗？郭书记，您说这不是把矛头对准您吗？再说，他提出的荒山开发方案还不是想往自己脸上贴金？要是让他的开发出了成果，您的威信可就……”王新的话还没说完，郭家宝就坐不住了，对王新说：“你给李斌打电话，要他立即赶回来！就说我在宾馆等他！”

李斌风尘仆仆地赶回县委时，地委书记郭家宝已在宾馆等着他了。他来不及抹把脸就来到了郭书记下榻的宾馆。

郭家宝礼节性地与李斌握了一下手，就让他坐在身旁的沙发上。以老领导的口吻说：

“小李呀，你来黑山三个月了吧？”

“嗯，再过两天就是三个月整了。”

“听说你在搞农业开发？动员全县的农民栽雷竹？”

“是，最近，县委常委讨论决定，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以栽种雷竹为主的农业开发……”

“小李呀，不是我泼你的冷水，黑山这个地方你究竟了解多少？才来三个月，就动这么大的手笔，我为你捏把汗啊！我在黑山呆了近十年，深知黑山这凼子水的深浅，几次想改变一下现状，都不敢如此大动干戈，难道是我们这把老骨头不想为老百姓办事吗？说句老实话，你这是劳民伤财！好心办坏事哪！且不说你种雷竹有没有效益。首先，你这样打破行政区划搞开发，就违背了中央有关土地承包二十年不变的政策，侵害了农民的利益；其次，你这样大规模地调动劳力，与五八年大路进大办钢铁有什么区别？明显是在搞一平二调嘛！第三，你们搞什么谁开发，谁受益，我不知道你是根据中央哪条政策制定的，这不是瞎胡闹吗？”他停了停，喝了一口茶，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后又继续说：

“鉴于以上三点，我的意见是，立即停止你们的农业开发！”

“郭书记，你是不是能够听我解释……”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即使你能说出千条理，万条理，我也不听！”郭家宝恼火地说。

“郭书记，您是我平时最尊敬的长辈和领导，我万万没想到不让我为山区农民做好事的人是您！您想一想，黑山农民祖祖辈辈守着这些荒山喝西北风，难道我们这些人民的公仆就心安理得吗？难道我们就没有带领他们致富的义务吗？”李斌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了。

“啊！照你这么一说，除了你是为民谋福利的公仆，我们都是些不顾老百姓疾苦的官老爷罗！李斌呀李斌，今日我才算认识了你”郭家宝听了李斌的话就坐不住了。来回在旁间里踱着方步，越踱越快，最后突然停了下来，向李斌一挥手，“你说一千道一万，无非是要坚持自己的观点，这样不行！你再这样顽固不化，是要栽跟头的！……”

李斌倔犟地说：“郭书记，不是我李斌有意与您过不去，关于农业开发栽雷竹的事，我不能只顾个人利益去破坏常委会的决议，更不能违背民心民意……”

“李斌同志，我提醒你，不要拿决议来搪塞我，更不要拿民心民意来压我！我不吃你这一套！工程必须下马！否则，我要处分你！”郭家宝恼怒地说。

“郭书记，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无话可说！处分是您，是上级的权力，要处分，要撤职也是您和上级的事。可是，为老百姓办事是我的义务，再说，黑山的老佰姓已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如果半途而废让他们停下来，损失将不可估量！我李减决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而不顾老百姓的利益！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是农民用血汗把我养大，我没有理由不为他们办事！如果说只是因为为农民办了一点实事而背一个处分，或被撤去职务，我认了！我无话可说！”

他说完这些就不辞而别了。

郭家宝望着李斌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如今的年青人哪，读了几句书就不晓得自己是谁了，不知天高地厚！简直狂妄到了极点！……”

李斌赌气离开了郭家宝后，就直接来到了农业开发工地。他看到开发工地上农民热火潮天地干劲，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抓起锄头就和农民们一起干起来。从此，他把铺盖搬到了开发工地，与农民兄弟们同住一张床，同喝一锅粥，一干就是三个月。人变瘦了，脸晒黑了，心与农民连得更紧了。

眼看二十万亩荒山变成了高标准的雷竹基地，接下来购买种苗的资金就成了突出矛盾。按照常委会议决议，县财政应向农民提供一定数额的无息贷款，可是，当落实这笔资金时，王新说县财政保吃饭都成了问题，已无能力提供这笔资金，财政这条路被王新堵死了，李斌不得不与几家银行商议，希望有关银行能够提供一笔贷款以解燃眉之急，可是几家银行都以银根紧缩为借口，婉言拒绝了李斌的要求。李斌十分焦急，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农民购买种苗的资金，一是耽误了种植时机，二是挫伤了农民的积极性，农业开发可能就会因此而泡汤。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他一方面号召以村帮村、户帮户、党员帮群众的办法尽可能地挖掘潜力；另一方面，他征得老娘和爱人的支持，将全家的全部积蓄十五万元全部拿出，购买了一批种苗，亲自送到特困户手中。最后，在全县农民的努力下，总算闯过了资金匮缺这一关。当他看到横竖成行的翠竹在新基地迎风摇曳时，脸上绽出了笑容。

（四）

三个月的奋战使李斌变得更黑了，更瘦了，更有精神了。他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并肩战斗过的乡亲父老，回到了县委机关。他推开办公室，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等着他批阅。他顺手拿起一份有关企业改制的简报，正准备细看，忽然县委大院内乱轰轰的，涌进了数千名闹事的群众。他们叫着，喊着，口里带着不干不净的碴子，一路闯进县委大院。

县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连忙出来做工作，闹事群众根本不理那个茬，照样大轰大闹。其中有几个声称是领头的，说要我们不闹也行，李书记必须出来与我们说个清楚明白，为什么要卖我们的厂？他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李斌听说是因为企业改制而激发的群体事件，就立即站了出来，对闹事群众说：

“工人兄弟们！请你们静一静，你们今天来县委讨说法，我理解你们的心情。通过这件事，可以说明在企业改制这个问题上，我们宣传得不够，工作做得不细，我作为县委书记是有责任的！

同志们，这些年来苦了你们，你们大多数人因企业停产而有班不能上，有工不能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作为你们的县委书记，心里也难受啊！你们对企业有感情，完全是出于一片爱国之心，出于对社会主义制度的热爱，出于对党的信任，我在这里感谢你们！

同志们：你们不妨想一下，这些年来，我们的企业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绝大多数企业都因为经受不起市场经济的冲击，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企业负债累累，工人工资没着落。为什么会出现这一系列的问题呢？其原因可能有千种万种，但最根本的不外于两条，一是经营不善，二是体制不适应。这两点又是相辅相成的，正因为有了体制的不适应，才会出现不懂工业的管工业，不会经营的当厂长的怪事。目前，企业面临着倒闭破产的危险，而政府又拿不出起死回生的资金，与其让它自生自灭，还不如进行资产重组，让那些善经营，会管理，又有资金的能人来经营！

我们决定实行企业民营化，就是一揽子解决企业问题的良策。工厂企业有人经营了，自然就为社会增加了就业机会，同时也为社会创造了财富，另一方面，我们转让企业得到的收入，又解决了工人兄弟的困难。我们计划用这笔资金为工人兄弟交纳养老保险，以解除你们的后顾之忧。除了交纳养老保险外，还将对四十五岁以下职工实行买断，买断后，你们可以用这笔钱去做生意，也可以用于其他该用的地方，同时还可以重新择业。对于45岁以上的老职工，则取提前办理退休手续的办法，让他们能够安享晚年。对于那些企业资不抵债的，我们将对这些企业的特困职工实行最低生活费保障制度……”

工人群众听了李斌的讲话后，全场变得安静无声了，后来就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慢慢地都离开了县委大院。

人们悄悄地离去了，一场群众性的骚乱就这样被李斌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王新这才发现李斌的的能量不可低估，软拖硬抗的办法都不稳妥，于是，他连忙召集邹浩商议对策。

邹浩急匆匆地赶到了王新的办公室。

“王老板，您有事找我？”

“你说呢？你们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苦心拼凑起来的那帮子人，人家李斌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我想听听你有何感慨！”王新不满地说。

“王老板，您也知道，为这事我邹浩是尽了心，尽了力的……”邹浩苦着脸，还想说点什么，被王新打断了。

“算了！算了！看来企业改制的事软拖硬抗都行不通啊，事到这步田地也只好按人家李斌的意见办了！至于改制，我看其他的厂都好办，只有县水泥厂和尿素工程我最担心，你心里也明白，这两个厂关系到你我还有郭书记的命运哪！我们的那帮子哥们也没少拿这两个厂的钱，要是在这改制的过程中被人抖出来，你我要蹲班房不说，地委郭书记也脱不了身啊！为了稳妥起见，水泥厂要卖还得卖给我们自己人……”

“我们自己人谁有那么大的资本？”

“没资本那不是问题，第一，我们可以把资产尽量评估得低些，找几个我们信得过的人来进行评估，力争在500万以内定下来，万一不行也不能超过600万；第二，我们可以在工人中间搞风险抵押金呀，如果你愿意继续在厂里干，就必须先交两万元的风险抵押金，这样一来，水泥厂现有一千二百名职工，打算裁减三分之一，还剩800人，每人两万就是一千六百万，除了买厂的600万外，还有1000万的流动资金，自己不花一分钱，就可以得到一个厂，我们何乐而不为……”

邹浩高兴得跳了起来，“哎呀，到底是老板啊，脑袋瓜就是比旁人灵活！我看这样吧，就让吴涛来出头，您、我各算上一股，您看如何？”

“好，就这么办！你回去后，马上着手办两件事，一是找一个我们信得过的评估班子，立即着手对水泥厂进行资产评估，当然，你还可在评估人员中下点功夫嘛（暗示可以送一笔钱）！第二点，就是马上与吴涛商议好，必要时还可以让他给李斌打点打点……”

……

一个星期后，一份水泥厂的资产评估报告摆在了李斌的办公桌上。他粗略地看了一下，发现偌大的一个水泥厂只评估了600万，感到里面有国有资产流失之嫌。他立即来到王新的办公室，询问水泥厂的资产评估情况。

王新对他说：“水泥厂是七十年代投产的一家老厂，经过三十年的运行，目前设备都已老化，评估出这个价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作为一县之长，又是改制指挥部的指挥长，保护国有资产，防止资产流失是我的职责所在，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是尽了最大努力的，这次对水泥厂进行资产评估的部门，是我省最权威的评估部门。对于这个评估报告，你尽管放心，我认为是符合实际的……”

李斌又提出，“对于水泥厂的资产评估问题，我看是不是开个专题常委会讨论一下……”

王新一听说要开常委会讨论，就一脸的不高兴。“我看没那个必要吧！既然已经决定我负责企业改制的全盘工作，就应该用人不疑，否则，你就不要用！如果对我王某人信不过，你们换人好了！……”

李斌本来还要与王新交换交换意见的，见王新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架式，也只好作罢，叹了一口气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斌前脚刚走，经委主任邹浩和吴涛后脚就进了王新的办公室。

王新见邹浩和吴涛都来了，就问道：“收购水泥厂的事落实得么样了？”

邹浩说：“八九不离十了吧！”

吴涛连忙纠正说：“不，我不赞成邹主任的看法，我认为还有很多事要做。虽然我也认为用工人的风险抵押金来买厂是一个极妙的好主意，但这是远水啊，远水怎么能解近渴呢？现在买厂是要拿出现钱来的，而收取风险抵押金是买了厂以后的事。如果我们拿不出现钱来收购，万一有人插足进来的话，我们前面做的工作就算白做了，到时候我们给人家做了嫁衣，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王新想了想说：“到底还是知识分子行，考虑问题就是周到。吴涛说的这个事的确是一个问题。我看这样吧，我让县财政出个面，给你担个保，先从银行贷款800万，把厂弄到手再说。到那时，水泥厂就是你吴涛的了，你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干了，收多少风险金，怎么个收法，全都由你说了算，谁也无权干涉你了……”

水泥厂的改制一切都在王新操纵下进行。几千万的资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不费一枪一弹，顺利地变成了他王新、邹浩和吴涛的私人财产。社会上虽有微词，但谁又能奈何得了他们呢？

（五）

眼看两年快过去了，农业开发已初见成效，雷竹长势喜人，一部份农民已开始从温饱型向小康型过渡了。可是，工业改制工作却始终进展不大，水泥厂虽说完成了改制，社会上也因此反响很大。李斌也感到这里面大有文章，几次派人调查，都因为封锁得太严实而无功而返。尿素工程破产的关键一步就是财务审计和确定债权债务。可偏偏就是这个财务审计无法进行下去。李斌也曾多次找审计局的同志谈过，表面上他们的态度都很坚决，可是一碰到具体问题就绕着走，不敢碰硬，明摆着的问题就是没有人敢去触动。这一连串的问题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发现了一个问题，黑山只所以是一潭死水，其根本的原因还是干部问题。这时候他才真正理解到毛泽东同志说过的“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这就是决定的因素”，这句话的深刻道理。同时也下定了解决这一问题的决心。

为了进一步了解干部队伍的现状，他再次深入到群众中去，认真倾听群众的意见。开始，一谈到干部问题，群众就避而远之，闭口不谈。后来群众终于被他的真情所感动，才给他讲了真心话。实际上，这些年来，群众对黑山的干部路线意见很大，他们普遍反映黑山用人从来不讲德才，只讲关系，只凭钱财。谁的关系硬，谁的钱出得多，谁就可以捞到肥缺。如果你不去巴结领导，舍不得花本钱，就是再优秀，群众再拥护也是白搭，同时，广大群众对李斌能否解决黑山的干部问题仍然抱有怀疑心理，也有一些好心人劝他，说：“黑山这地方人小鬼大，上面的筋筋縏縏多，别看只是一般的科局级干部，实际上他们与上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往往牵一发会动全身，弄不好没把人家搞下去反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再说黑山的干部问题是多年的沉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是睁一只眼，闭了只眼吧……！”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李斌一贯的办事风格，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事，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决不回头！现在，既然发现了黑山干部队伍中存在的弊端，就是丢了乌纱，他也要解决这个问题！

究竟如何解决这一问题，他一直在反复地琢磨着，他拟定了好几个方案。通过反复推敲，他最后选定了竞争上岗这一方案。决定对所有的干部进行一次全面的考试、考核，按德、能、勤、绩四个方面进行群众评议，让群众在干部问题上当一回真正的主人，来一个群众说了算，从而达到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的目的。

为了把这一方案在全县范围内实施下去，他召开了专题常委会。会上，他提出了这一方案的操作细则和具体要求。他的这一方案刚一提出，就得到了副书记徐昌泰的全力支持。徐昌泰是常委班子中德高望重的老同志，他的支持就等于得到了大多数常委的支持。虽说县长王新对这个方案有保留意见，会议还是通过了李斌的这一方案，决定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一次群众性的评议活动，真正地把干部的提拔，使用纳入群众监督之下，真正把那些德材兼备，深受群众拥护的优秀干部选拨到领导岗位上来，从而打造出一支高素质、群众拥护的干部队伍。

干部实行竞争上岗的方案一拿出，就在全县干部队伍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多年的一潭死水被搅活了。一大批优秀的年青干部感到有了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有了奔头，有了盼头，工作起来浑身老有一股使不完的劲。而那些平时养尊处优，靠关系上去的既得利益者，就再也坐不住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他们上窜下跳，使尽了浑身解数。一时间，黑山大地既充满了生机，也暗伏着危机，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自从竞争上岗工作开展以来，李斌就没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从早到晚，一直到深夜都有人找他，有说情的，有送礼的，也有恐吓的，他都一一顶了回去。最使他头疼的还是领导的电话和说词，他不能应允、也不能硬顶，只好采取拖字诀。还有一些要好的朋友，也给他来电话，劝他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与人方便与已方便，千万不能因此而得罪了领导等等。李斌是一个有三分犟气的人，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事，就是八头牛也拉他不转的，越是有阻力，他干得越起劲。

虽说阻力重重，竞争上岗工作还是如期进行了，并且进行得是那么的公开，那么的透明，对群众投票采取当面唱票的办法，不留丝毫余地。平日那些养尊处优，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一个个纷纷落马，一大批德才兼备的优秀干部走上了领导岗位。干部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群众的积极性也调动起来了，黑山的工作也因此开创了新局面。

（六）

干部的问题解决了，企业改制的阻力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服装厂、磷肥厂和仪表厂的改制很快完成，下岗职工也得到了妥善安置，尿素工程的审计工作也进入了冲刺阶段。

古话说水不紧鱼不跳，眼看尿素工程的审计工作很快就会有了结果，王新一帮人就再也坐不住了。他心急如焚地来到了地委副书记郭家宝的家里商量对策。

“郭书记，您得赶快采取措施啊，李斌哪家伙还在黑山呆得些时，您，我都完了……”王新气急败坏地说。

郭家宝微笑着对王新说：“看把你急的，有什么事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王新调整了一下状态接着说：“郭书记呀，您是不知道啊！他李斌来黑山不到两年，就砍了您的树（砍了杨树栽樟树），挖了您的路（挖了旧路修新路），拆了您的墙（拆了围墙开门店），买了您的厂（企业改制），撤了您的人（竞争上岗下了不称职的干部），把您过去在黑山做的事全翻了个个，这还不说，现在他又组织专班对尿素工程进行审计。过去的审计我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现在可不行了，那些人都是忠于他的干将，别人不敢查的他们敢，据我了解的情况，不出十天，他们的审计就要出结果了。要是真让他们那个结果出来，我是无可救药了，您也脱不了干系啊！……”

郭家宝一惊，“有这种事？唉！都怪我当初用人不当啊！为今之计……”他边说边在客厅里踱着方步，突然，他停了下来，手猛地向下一挥。“这样吧，我这里正好有一个到中央党校学习的名额，就叫他去吧！”

“让他到中央党校去学习？哪不是好说他了？”王新不解地说。

“我说小王呀，你这榆木脑壳也该开窍了，这叫缓兵之计！先把他调出去，使他鞭长莫及，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

“缓兵之计也只能缓得了时间呀，过些时他回来了，不是可以继续查？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对于换他这种人，最好是永远调出黑山。可是，他在黑山搞的哪套很得省委的赏识，我说把他调走，省委肯定不会答应，当今之计，只有等他去了中央党校后，你们想办法整他的材料，最好是行贿受贿方面的问题。如果实在有困难，你们可以想办法设套套住他，还可以想办法制造出一些“硬”证据来嘛！只要你们弄的证据过硬，我就可以让检察院来查，只要能把他逮捕了，至于最后怎么判，他都完了……”

王新听着听着，猛地一撑拍在大腿上，“高！您这一着实在是高！……”

“哈、哈……哈、哈、哈！”

……

两天后，李斌接地委通知，去中央党校学习，黑山的工作就历史性的落到了县长王新的肩上。王新对全面主持工作并不感性趣，他认为全面主持工作充其量不过是临时代办，没一点意思。他的目标是永久地占有这个位置，他实在是太需要这个位置了。

这两年来，时事的变化让他刻骨铭心。自己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干部队伍，被李斌一个竞争上岗就瓦解得烟消云散了。人被他打下去了还不说，还想在政治上把自己整垮，要不是郭书记采取措施得当，只怕过不了几天就要进班房了。他李斌凭什么有这么大的能耐？无非就是有这一把手的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现在自己也主持工作了，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有了这个机会，就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到时候，你李斌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元旦前一天晚上，王新正在家里看新闻联播，忽然门铃响了。他打开大门，见是承包京珠高速公路黑山支线公路的老板刘建设。连忙挤出一点笑容，说：“哎呀，是刘老板呀！我说今天怎么左眼皮跳个不停呢，原来是有贵客临门……”

“王县长，您这么一说，我真的是无地自容了！我一个打工仔，您能接待我就是高抬我了！”

王新一边给刘建设让座，一边说：“你这话就见外了，象你这样的打工仔全国能找到几个？对于黑山来说，你可是大工臣哪！”

刘建设听出王新的话中似乎有玄外之音，看来他肯定是怪我来晚了。想到这里，他连忙陪着笑脸说：“王县长，您就别挖苦我了，我刘建设是个什么东西，要是没您的支持，只怕连饭都混不到一口！您可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您对我的好处，我刘建设是没齿难忘的！本来，我早些时就要来拜访您的，您也知道，工地开工不久，麻烦事太多，硬是走不脱身。今日好不容易腾出了些时间，一是来感谢您对我的支持，二是来负荆请罪……”他边说边拿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五万元百元票面的大票，双手递给王新“一点小意思，还不够您为工程跑坏了鞋的钱呢……”

王新见到钱，突然灵机一动，他见我现在主持工作，就给我送钱，早些时李斌是一把手，他能不送钱给他？我何不将计就计，试探他一下呢？他双手接过牛皮纸信封，接着就哭起穷来。“哎，我们这七品芝麻官真他妈的不是人当的差！每月就那么一点儿工资，上头的人又不能马虎他，送少了人家还不高兴，到时候就会编着法门整你。送多了又拿不出来，还不能找人家要，你说我这点钱能生蛋吗？没法子，我们只能刻苦自己了。人家吃肉我吃菜，好歹在家里喝汤吃菜人家也看不到……”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话锋一转，“刘老板呀刘老板，也不是我说你，象你这样小肚鸡肠的，能成得了什么大气候，只送一把手，你就不怕二把手，三把手给你为难？我知道，要不是我现在主持全面工作，只怕你永远都不会来啊，说句老实话，我王新对你的确有想法，你没想一想，你承包这个工程，是谁鞍前马后地为你跑？除了我王新这个傻瓜外，还能有谁，你可好，媳妇进了门，媒人就甩过了墙！连照面都不打一个了！可是对人家一把手就不同了，又是送钱，又是拍马屁……”

王新边说边观察刘建设的容颜，只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心想，“这家伙不经敲，再施加一点压力，他肯定会把行贿李斌的事说出来。”他站起身来，拿了一个一次性的杯子，以拿茶叶为掩护，拿了一部微型录音机，按下录音键后装入上衣口袋里，接着又说了一通话。

刘建设一听王新的话，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强装笑脸：“王县长，你可是怪人不知理啊！其实我刘建设哪能是那种势利小人？只不过这人与人的关系嘛，总得分个亲疏啊。您与我比较投缘，一见面就有曾相识的感觉，我一直把您当作了自家兄弟。他李斌算什么？连个朋友都算不上，完完全全是一个外人，对于我来说，先去拜访一个外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自家兄弟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去晚了也不会见怪的。再说，给外人送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是人家硬不收，我这老脸往哪里搁呢？所以，我到李斌那里去就没到你这里随便了，对您，我可以直接送票子，可是对他就不行了，为了能把票子送出去，我的确动了不少脑筋，想来想去，最后只好把钱卷成香烟的样子，装到烟盒里，然后再包装好，以送烟的方式把钱送出去……”

“我听说你送他的钱比我的多啊！”

“我们兄弟今天给了，明天还可以给呀，只要你需要，搭一个信去，我就可以来。可是对他就不行了，再说我也没准备送那么多，但是，两条烟不能不装满呀，这一装满就装了8万。”刘建设说到这里，显然有点惋惜之意。

王新兴奋极了，没想到自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都没抓住李斌的把柄，在这么一个偶然的场合竟轻而易举地有了收获！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他送走了刘建设，就急忙召集邹浩、向阳和马万里共商倒李大计。

（七）

邹浩下岗快两个月了，从一把手的宝座上跌下来之后，变成了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科员，那伤失落感就不用提了。他把这深仇大恨一股脑儿地记在李斌的帐上，这两个月来，他像绿头苍蝇一样到处乱叮，希望能找到李斌的毛病，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到处碰壁，没有找到挑得上筷子的问题。

今天晚上，电视台正在播放《县委书记》，，剧中的一些情节对他启发很大，特别是胡家老头子的老谋深算，让胡玉二拿钱去下米树林的套的情节，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他脑袋中的那把锁。“对呀，我们也可以给李斌做一个套圈，让他去钻嘛！”他正为自己找到了对付李斌的办法而高兴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他极不情愿地拿起听筒，里面传来的正是王新的声音。当他听到王新的紧急召唤时，放下听筒就一路小跑来到街上，“打的”赶到了王新的家里。他走进书房，只见向阳和马万里已先他到达了。

王新看看人都到齐了，就高兴地对他们说：“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刚才，刘建设到我这里来，送了我五万元钱，我拿到这钱，忽然想到他突然送我钱，肯定也给李斌送过钱，于是我就一敲二诈，他终于说出了送李斌8万元现金的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李斌呀李斌，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他边说边拿出了录音机，按下放音键，刘建设的声音立刻重现在他们面前。

“嗯，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邹浩深谋远虑地说：“虽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证据，在我看来只怕还不足以致他于死地，如果打蛇不死，它会报复伤人的！我认为，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致他于死地，必须要有更多，更有力的证据！他这个人贼得很，要撑握他的罪证实在不是易事，我们为什么不能想办法给他制造一个圈套，让他去钻呢？……”

马万里插言说：“老邹的观点我赞成，我们就是要打有把握之仗。说老实话，我们也实在输不起了……”

“好！英雄所见略同！”王新兴奋地说：“今天把大家叫来，另一个重要的事就是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方案。说老实话，你们考虑的这些问题，老书记都考虑到了，他指示我们要多想办法，多头并进，运用各种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坚决在政治上打倒他，最好是在肉体上也消灭他！我看就这么办吧，我们一方面找人去给他送，另一方面找人伪造证据，栽赃陷害，两手同时出击！

这送钱的事，我看还是吴涛比较合适，明地里他是李斌大学的同学，关系很不一般，暗地里他和我们是耿老壳，只要他出马，包准把事办成！另外的事嘛，就看你向阳和万里的了！你们曾经与那么多的基建老板称兄道弟，割头换颈，自你们下台后，他们也都在喝西北风，啃老米，能不怨恨李斌吗？你们出面，让他们向地委，地区检察分院写举报信给他栽赃，一口咬定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地送了他多少多少钱，这种事又没第三人在场可以作证，他就是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我看这事就交给向阳和万里去落实吧！

最后，四人对具体细节又进行了一番密谋，才各自离去。

（八）

元旦过后的第三天，吴涛突然来到了中央党校李斌的住处。

李斌对吴涛的送访有些惊讶，但也不感到十分意外，老同学来看看他也是很自然的事。

吴涛告诉他，这他次来京是专程为他引见京城一帮老朋友的，有了这帮朋友的帮忙，你在京城就建立了一个桥头堡，日后在事业上、在仕途上就会更加通达。今天晚上，我已在“九头鸟”酒家预订了包席。

李斌的确也想在京城认识些人，不是有句歌词说“朋友多了路好走吗？”说不定哪一天能派上用场。听吴涛这么一说，就爽快地应承了。他特地换了一套藏青色西服，打了一条猩红领带，稍作梳饰后就与吴涛一起来到了“九头鸟”酒家。

他们来到包间，刚坐下不久，客人就陆续地来了，一共有八人，吴涛一一向李斌作了介绍。这些客人中有在国务院机关工作的司长，有在财政部工作的处长，也有在中央机关工作的干部。其中一个叫冯国维的也是李斌的大学同学，老同学在这种场合下重逢，更是喜出望外，别有一番心情。

没过多久，菜就上来了。一色的湖北名菜，酒也是湖北白云边十五年佳酿，真是不负“九头鸟”之名。吴涛以主人的身份，殷勤敬酒，李斌也不甘落后，不断举杯碰杯，很快就把酒宴推向了高[chao]。几杯酒下肚，朋友更亲了，生人也就成了朋友，说话也随便多了。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从儿时说到如今，从乡村说到京城，从平民谈到官场，从中国谈到世界，真的是无话不谈。

冯国维乘着酒兴，发表了一通高谈阔论。

他说：“老同学呀，你是不知道啊，京城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不是说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的官小吗？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在北京这地方，随便拿顶帽子出来，都可以把你给吓傻！毫不夸张地说，北京这地方就是官场中的浩瀚大海，在如此之大的宦海之中，稍不留神就会令你拆戢沉舟！如果你不想在这宦海中成为一片可怜的落叶，就必须舍得花本钱。如今这世道，我是算看透了，走遍天下都不会有免费的晚餐！你别看上头天天喊反腐倡廉，惩治腐败，那都是喊给民众看的！这两年来，也确实惩治了几个贪官，但那是政治斗争的需要，那些被惩治的贪官不是倒了后台，就是没有后台，你看到有几个后来硬的被查处过？再说如今贪官多如牛毛，民间不是说县委书记以上的官，排起队来通通杀掉，可能有个别冤枉的，隔一个杀两个还有漏网的吗？你说，这么多贪官惩治得尽吗？再说谁会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呢？现在这风气，说穿了，就是你送我，我送他，他又送他！把公款不算数，谁胆子大，送得多，谁就升官发财，你也是个聪明人，你想想看，一个县的干部都是上万人，一个地区有多少，一个省有多少？当头儿的脑袋瓜子再好，也记不得三分之一呀，他能认得过来吗？谁好谁坏，谁可用谁不可用，还不是当头儿的一句话？他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他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怎样才能让他说你行呢？这里面的诀窍就是多跑，多送，多说好话，还要多找人家要官！就象拜菩萨一样，你光拜不许愿就等于白拜了！再说，你在一个地区当一把手，你的直接下属给你拜年，送一两个红包，你不收叫人家面子往哪里搁？人家来亲近你，你不接纳他，这不明摆着把人家往外撵？下次人家还会来吗？说又说回来，你一把手不收他二把手也不收吗？到时候他们可就是人家的人了，你一个光杆司令能有什么作为？李斌啊，听说你还是大学读书时的脾气？那样不行哇同志！山静无乌，水清无鱼，官清无朋，谁愿意跟你那种人打交道？既得不到好处又怕你坏他的事……”

冯国维一番话让李斌听得目瞪口呆。除了他呆坐在那里傻傻地之外，其他的人都点称是，有的人还不时插上几句话，有的人则补充一些例子。他今天算是开了眼界，看来这当官也的确不容易啊！虽说他对冯国维的一番宏论不敢苟同，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

酒，一直喝到夜深，一个个醉熏熏的。吴涛叫了几辆档次较高的出租车，把他们送回了家。

送走客人之后，吴涛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十万元现金，双手递到李斌的面前。与此同时，躲在包间隔壁，一直没有露面的邹浩，也迅违选择了一个有利地势，用“网一拍”录下了全部过程。

“老同学，今天晚上你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吗？他们这些话可都是用金钱买不到的金玉良言呀！你这次来京学习，对你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适的极好机遇，你只有不失时机地撑握住这个机遇，利用一切手段去打通一切关节，对你日后的仕途是会有很大帮助的！如今打通关节，没有钱是不行的！你为官清廉，又没什么积蓄，哪来的钱去疏通关系呢？我作为老同学，理应在这个时候出来帮你一把……”他边说边按下了藏在口袋里的录音机开关。

李斌显得很犹豫，“老同学，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你我之间，还说什么好与不好？想当初，大学四年，我们分过彼此吗？如今你当了官就瞧不起老同学了？

李斌连忙说：“看你把话说到那里去了，我这也叫官？芝麻大的官，露水大的前程，说出去人家要笑掉大牙！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就好！那你就收下吧！推来推去的多不好！……”

李斌犹豫了半天，心想这钱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收了呢，人家说不定会给自己扣上一顶受贿的帽子，到时候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不收吧，又难却老同学的面子，到时候他在同学中一散布，我怎么好意思去见昔日的同窗好友呢？也罢，这次在北京正好有几个项旦要跑，的确也缺钱用，既然他带来了，那就先作借用吧！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我就先收下……”

当李斌说到“我先收下”时，吴涛就按下了录音机按钮，录音到此就嗄然而止。

邹浩一直拍到李斌收下钱，离开包间为止。连夜，他找人将“网一拍”摄下的镜头制成了两版光盘。

邹浩和吴涛都十分高兴，这趟北京之行，总算没有辱没王新的使命，双双顺利地完成了任务，顿时，一股喜悦之情溢于眉宇……

（九）

二oo三年元月十日，王新带着刘建设的录音带和邹浩偷摄的光盘，来到了地委副书记郭家宝的办公室。

郭家宝十分高兴地接待了王新，对王新的工作十分满意。他听了录音带后又观看了光碟，接着就拨通了检察分院反贪局长周耀祖的电话，要他立即来他办公室。

几分钟之后，周耀祖就来到了郭家宝的办公室。

郭家宝示意他坐下之后，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接着就向他交待任务。

“小周呀，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办。最近，省委作出决定，要把惩治腐败的重点放在县级以上领导干这个群体上，你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最近，我这里收到了一些群众举报，反映黑山县委书记李斌索贿受贿问题严重，数额巨大，在群众中造成极为不良的影响。经地委研究，决定将李斌受贿一案交由你们从严处理，希望你们要拿开情面，铁面无私地办好这一案！”

他边说边拿出一盘录音带、一版光碟和几封署名的检举信，交给了周耀祖。

周耀祖接过有关证据后，对郭家宝说：“郭书记，你尽管放心，我在这里代表全局干警向您表态，保证高质量地办好李斌一案，以优异的成绩向地委汇报。

郭家宝走近周耀祖，用那双柔软的大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好！，我，地委信任你！……”

周耀祖兴冲冲地离开了郭家宝的办公室。

当天下午，周耀祖带领着专案组一行来到了黑山。

王新闻信后，当天晚上就专门给周耀祖一行摆酒接风。副书记徐昌泰也应邀出席作陪。酒后，周耀祖问王新和徐昌泰吹了风，要求他们以积极的态度协助专案组的工作。

王新代表县委表了一个硬态，他说要人，要车，要经费你尽管开口，我王新保证全力支持。接着又对周耀祖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真没想到李斌会在经济上有问题，……”

徐昌泰自从听了周耀祖的吹风之后，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以他几十年工作的经验看，李斌八成是被人冤枉的，他压根儿不相信李斌有问题。他态度严肃地对周耀祖说：“周局长，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耀祖大度地说：“徐书记，您有话就说嘛，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好，那我就说了。”徐昌泰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首先申明，我决不反对你们调查李斌书记，但我总觉得李斌书记不是那种人，他来黑山两年多一点，做的工作是有目共睹的，这两年黑山的变化超过了过去二十年，老百姓认定了他是一个好官！他的清正廉洁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我不想信李斌会索贿受贿，我认为黑山的老百姓也不会相信他会索贿受贿。在李斌这个问题上，我请求检察机关三思，慎重地对待，以免钻进了他人布置的圈套，使好人蒙冤……”

周耀祖拍了拍徐昌泰的肩膀，“放心吧徐老兄，我周耀祖好歹在政法机关混了几十年，好人坏人我还是分得清的。相信我会实事求是地对待每一件事，不枉不纵地办好每件案子，我会对历史负责的”。

徐昌泰嘴吧动了动，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王新立刻制止了他，拉着他离开了周耀祖下榻的宾馆。

第二天一早，周耀祖就传讯了基建老板刘建设。刘建设来到周耀祖的临时办公地点，仍然摆着一副大老板的派头，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跷着个二郎腿，嘴上叨着一根玉溪香烟，根本没把周耀祖放在眼里。

询问开始后，刘建设还是一问三不知，不管你怎么提问，他总是有办法把你的话题岔开，说些不着油盐的话来搪塞。

周耀祖看来这样问下去，是不会有什么好收获的，就拿出了录音带，录音机里立刻再现那天晚上他与王新的谈话。

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再不说肯定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刘建设再也不摆大老板的威风了，不等提问就一五，一十地把送李斌8万，送王新五万的事交待出来。

周耀祖不愧是办案老手，他不等刘建设反应过来，就紧接着问：“你把送李斌8万元的经过详细讲清楚！“

“李斌这个人是廉洁出了名的，我要是明着拿钱去送他，他是肯定不会收的。我这个人生来就面子薄，为了既把钱送出动，又让我有脸面，我就想了一个办法，买了两条地产烟，把烟都掏出来，再用100元票面的人民币卷成香烟样子，装进盒子里，然后重新包装好，以送烟的形式送给他的。那天晚上，我拿着这“两条烟”到他家，他开始怎么也不肯收，我说中纪委都规定了烟酒不算受贿，就两条地产烟，不会坏您廉政形象的。他见我这么一说就再没话说了。”

“你不知道行贿是犯罪吗？”

刘建设一脸无奈地说：“知道又怎样？干我们这一行的能不送吗？如今当官的人大权在握，大小工程全都拿在他们手中。什么招标不招标，那只不过是骗骗老百姓的花样文章！说到底还是钱解决问题，他们那些人从来都是只认钱不认人的，你舍不得孩子就套住不狼，不花大钱就捞不到工程！你以为我们赚几个钱容易吗？谁愿意把已经到了自己荷包的钱送给别人？我们也是没法子哟……”

周耀祖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我们的党风果真到了如此地步？……”

刘建设刚走，吴涛就来了。

吴涛来到专案组，就坦诚地交待了向李斌送钱的事，并且还交出一了盘录音带。

周耀祖拿着录音带，突然想起了徐昌泰的话，“难道这些真是他们设下的圈套？”想到这里，他冷不丁地突然问道：“吴涛，你一边向领导干部行贿，一边又偷偷地录相录音，究竟安的什么心？”

吴涛狡黠地一笑：“本来这种事是天知地知，我知他知的事，怎么说也不该这么做，只是如今的事已经没有什么规矩可循了。世人说受人钱财，为人消灾，现在的人已经不这么想了，他们认为你送给他是你应该孝敬的，至于为不为你办事，给不给你消灾，那得看他高兴不高兴。经常是钱也送了，事也没办成，到头来人家还不认你这个帐。你说这钱送得冤不冤？我这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得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送钱的时候暗中录个像，录个音，到时候万一他不为我办事，我就可以拿出来要挟他，反正我的钱不是大水打来的，不能白送……”

吴涛几句话说得在场的人毛骨悚然，背脊沟里直冒冷汗。

接下来的调查取证比预期的要顺利得多，没花什么大力气，该获取的证据都顺利地取到了，该找的人也都找到了。

周耀祖的调查取证工作也就告了一个段落。

（十）

二oo三年元月二十五日，农历腊月二十四，对李斌来说，是一个黑色的日子。他刚从中央党校回家，老娘就因尿毒症引起肾功能衰竭而不治身亡。老娘的亡故使他的心如刀绞，几十年来，老娘为他付出得太多太多了，她二十多岁守寡，历尽了千辛万苦把他拉扯成人，又一直送他读到大学，研究生，而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在她老人家膝下尽过一天孝，他也曾为此苦恼过，可是老人家总是以自古忠孝难两全来体恤他。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晚了，他只好把眼泪往肚里咽。

他正忙着张罗老娘的丧事，周耀祖带着两名检察官来到了他的家里，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带上了警车。

警车在道路上飞骋，不一会就来了地区检察分院反贪局的审讯室。

周耀祖掏出逮捕证，对李斌说：“李斌，你已被逮捕了，从现在起，你的身份就是犯罪嫌疑人了！……

这个决定犹如晴天劈雳，把李斌给震懵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委屈地争辩着，可是周耀祖根本不听他的，

审讯一开始，周耀祖就板着脸孔说：“李斌，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大权在握的县委书记了，你现在是阶下囚知道吗？我希望你端正态度，争取主动。我党一贯政策我看就没有必要多讲了他？好歹你也当过领导干部，我想你是懂的。我看就言归正传吧！希望你来个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索贿受贿的问题交得清楚！……”

“什么？！我索贿受贿？笑话！我李斌站得正坐得稳，为官清正两袖清风，有什么好说的！”李斌气愤地说。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像你这样是清官这世界上就没贪官了！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捡察机关只所以作出了逮捕你的决定，就说明己经掌握了足已认定你犯罪的证握，现在让你说是给你一次机会，机不可失，势不再来啊！！锗过了这次机会你会遗憾终生的！”

“犯罪？！我什么时候变成罪犯了？既然你们手中有证据，你们就定我的罪好了！”李斌说完就不理睬他们了。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这些人都是汉阳来的贱三爷，不给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周耀祖说完向两个年青捡察官使了个眼色，就离开了审钒室。

周耀祖一离开，两个青年捡察官就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指着李斌骂道：“妈的！你以为你是谁？敢在老子面前撒野！好！你有种！”他边骂边冲上前来，一把揪住李斌的胸脯，一顿拳头脚尖直打得他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好久，李斌才酲了过来。这时，那两个青年捡察官就命令李斌靠墙站好，他有了刚才挨打的教训，知道不按他们的话做等待他的是什么，只好强忍着浑身疼痛靠墻站好。从此等待他的是三天三夜的折磨。他们不给饭弯，不给水喝，不准动手动脚，不一会儿，他就浑身冷汗直冒，双腿开始发抖。他向他们提出身体支持不住，他们不但不予理睬反而变本加厉，说他不老实又给了两个大嘴巴。

第二天深夜，李斌的心脏一阵绞痛，随之高血压又犯了。周耀祖说他装病，下令继续突审，后来看到实在不行了，就叫了一个医生来量了一下血压，收缩压竟高达140，舒张压高达220，医生慌了手脚，连忙拿了几片进口药给他服下。

服药之后，血压虽说降下来了，可是头脑还是昏沉沉的，他根本不知道周耀祖问了些什么话，也不知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见周耀祖拿了一份笔录，要他在上面签字。他根本不知道笔录上写的什么，在周耀祖的强迫下，糊里糊涂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持续的高血压又引发了严重的心脏病，他多次请求检查治疗，周耀祖根本就不理他。

又过了两天，周耀祖拿了一份材料到他面前，对他说；“这几天，你的态度还比较好，对讯问还是比较配合的。但是，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讲清楚，现在需要你继续配合。只要你一如既往地与我们配合，我们准备拿你做一个从宽的典型，对于你来说现在是何去何从，全看你的一念之间了！现在，我这里有一份材料，只要你按照这个材料写一份交待，你就为从宽处理铺平了道路……”

李斌拿起材料粗略地一看，就几平吓得晕了过去。材料中列举的事，全都是无中生有，栽脏陷害。他连忙申辩说：“周局长，我希望你们能够实事求是，以事实为依据，这份材料里提到的包工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从来就没见过面，没打过交道，怎么可能向他们索贿、受贿呢？吴涛那十万元也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是我临时借用的，并且全部用于了公事，刘建设，我也没有收过他一分钱的贿赂，只收他两条地产烟，并且这两条烟我也没抽，而是送给光荣院的老人们抽了。再就是去年发生车祸期间，当时我处于高度昏迷。我爱人在那里招呼我，是收了三、四万块钱。我醒过来后，听我爱人说到这件事，我就批评了她，并且立即全部交给了县委办公室，这怎么说是我受贿呢……”

周耀祖一听李斌这话，就火冒三丈，大发雷霆，说他还不老实，不狠狠杀杀你的锐气，你不知道锅是生铁做的！他手下的几个检察官听他这么一说，就凶神般地围了拢来。一个年青的检察官走到他的背后，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脚就狠狠地朝他的膝弯踢去，他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倒在地下，另一个没穿服装的年青人则一步冲上去，朝他的腹部狠狠地打了几拳，接着又朝他的后背踢了两脚，恶狠狠地说：“老子叫你不老实！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又是两脚，他顿时被打得晕死过去。

他终于醒了。他一看这架式，这些人是要把他向死里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看来自己要是不按他们的要求去做，迟早要被他们整死，如果真的被他们整死了，他们肯定会编造出畏罪自杀的证据，到时候还要落一个贪官的名声遗臭万年。也罢，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只要自己不被整死，总有我说话的那一天！为了这一天，他只得违心地按他们提供的材料，写了一份“我的交待”。

周耀祖拿到这份“交待”，满意地走了。

又过了一天，周耀祖带着几名检察官，把他押上了一辆警车，警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呼啸而去，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他被押下了警车。他抬头一看，只见大铁门上写着××省××市第一看守所。他明白了，这是将他异地羁押。他自从来到这个看守所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问他的案子了，一关就是半年。

六月三日，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他开审理了李斌受贿一案。

徐昌泰早早地来到了审判大厅，他要多看几眼他信服的好书记。在他的心目中，李斌仍然是一个廉法奉公的典范。一个一心为民的好书记，人民的好公仆。他坚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历史会还李斌一个公道，法庭会还李斌一个清白！

黑山的人民不相信他们的好书记会受贿，在他们的心目中，李斌是改变山区面貌的英雄，是他们信得过的人。他们拖儿带女，早早地来到了审判大厅，想多看一眼他们的好书记，大厅挤满了，他们就站在大厅前的广场上，静静的等候着。

当已是满头白发的李斌，拖着虚弱的双腿，在两名法警的搀扶下，蹒跚地走进审判大厅时，人们肃目而立，眼含热泪目迎着他们心中的英雄。

法庭举证开始后，李斌的律师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和翔实的证据，他义正辞严地说：“审判长，审判员和全体旁听的父老乡亲，我在这里以无比愤慨的心情，以无可辩驳的事实来揭露一个阴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李斌是我党最优秀的干部之一，公诉人对他的种种指控都是栽赃陷害和莫须有！公诉人指控我的当事人三次受贿二十七万元，事实上是怎么回事呢？审判长，审判员，请听我一一道来！2001年春天，我的当事人在前往省城办事途中不幸发生交通事放，头三天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确有不少老朋友、老同学、老同事、老部下和黑山各单位来看过他，我的当事人的爱人推脱不了，的确收了现金九万余元，我的当事人醒来之后，知道了此事就全部交给了县委办公室，请看，这就是当时出具的收据和县委办公干部的证言证词。”律师边说边向法庭提交了证据。

律师稍为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讲：“关于刘建设送的那八万元，我的当事人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收的那两条烟，依据我国刑法，没有犯罪的故意就不构成故意犯罪，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过失！再说他这两条烟也送给了民政局的福利院，后来福利院的老人们拆开烟发现是钱，就上交到了财务室，因我的当事人去了中央党校而无法联系上，故这八万元现金现还在福利院的账上。至于吴涛送的那十万元，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圈套，首先我的当事人在收受这笔钱的时候就说清楚了是暂借，由于吴涛等人蓄意陷害，故在录音时段章取义。才有了公诉人手中那份所谓的证据。事实上我的当事人是拿这十万元为黑山跑来了三个农业开发项目，经费开支合理合法，一笔笔一项项都有据可查。至于那几个基建老板提供的证词更是不值一驳，不信法庭可以传他们到庭作证，看他们是否知道李斌的家和宿舍的门向哪里开？树朝哪里栽？”

律师将有关证据提交法庭后又作了一个总结性的陈词。他说：“审判长，审判员和旁听的父老乡亲，您们不防想一下，一个为了农民的脱贫不借寄出自己的全部积蓄的人，一个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干部，一个时刻不忘他是农民的好儿子怎么可能违背良心受贿？事实胜于雄辩，上述证据充分说明我的当事人不但是清白的，而且是一个廉洁奉公深受民众爱戴的好官，我深信法庭会还我的当事人一个清白！……”

李斌的律师一番话说得公诉人无言以对，赢得了法庭内外的阵阵掌声。形势迅速急转直下，公开庭审变成了李斌事迹的报告会。

经过法庭辩论，情况进一步明了，大量事实证明，李斌受贿案完全是一起精心策划的大冤案!

最后，合议庭一致认为，李斌律师提供的证据、证词真实可信，应当予以采信。于是，法庭当场判决：李斌受贿一案不成立，予以当庭释放。

当法官高举法锤重重敲下的时候，李斌终于坚持不住了，突然心脏病猝发，随着一声清脆的锤声，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下。他倒下去了，永远地倒下去了！不过，他是带着微笑倒下的……

满场的听众呼啦一声，一齐向李斌的遗体涌来，簇拥着他的遗体泣不成声……

徐昌泰悲愤万分。千遍、万遍地呼唤着李斌的名字。

“李斌，李斌！”的回声，久久在地黑山山谷中回荡……

这回声在回荡中渐渐汇成了一种时心的强音，在千山万壑之中产生了谐振，引起了共鸣！汇成了千军万马之势！它震撼了群山，唤醒了民众，也震惊了省委！

李斌倒下去了，王新却站起来了。就在黑山人民为李斌举行隆重葬礼的同时，地委副书记郭家宝专程来到黑山，为王新荣登县委书记的宝座，举行盛大的祝捷大会。

酒醉饭饱之后，王新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正准备拿钥匙开门，突然发现门口不知是谁贴了一副长长的白色对联：跳梁小丑兴风作浪涌暗流诬陷忠良罪该死；正义民众披荆斩棘斗腐恶清算佞臣慰英魂；横批是：不胜不休。

王新顿时面如土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