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江城
江城,一个武汉人引以自豪的美名,在我居住武汉的许多年中,对此别名从未存有丝毫质怀。可是一次翻阅先祖的遗稿,发现他将我的故乡江阴称为江城。近年去一趟吉林,发现吉林人也称自己的城市为江城。这样问题就来了,中国沿江跨江的城市比比皆是,究竞何者最有资格担此美名呢?江阴城市太小,虽有防江要塞之雄,知之者亦属寥寥,自应退出竞争。南京自孙权建城起,即有石头城之名。重庆素称山城,也够雄豪的了。广州跨珠江而立,但自老古有羊城、花城之美名。哈尔滨又称冰城,也不错。独有吉林,松花江在她东侧亲吻了他的城脚之后又浩荡北去,称之为江城当不会有异议,但细想起来,松花江美则美兮,却无论如何没有长江之浩瀚,承载那么多古往今来的征战与兴替。看来吉林只好屈之为“北国江城”。
但是,最使人认同武汉为江城的恐怕还是李白的名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它明明白白地将江城的桂冠给了武汉,谁也夺不走了。当然,江城的梅花与别地的一样,到农历五月早已不知花落何处,累累的果实已到黄熟的时候了。而所谓“五月落梅花”是说“五花的江城飘落着黄鹤楼中传来的古曲《梅花落后(lao)》的玉笛声,便人陡生无尽的乡思。
迁居岭南可能是一份福气,但是长年无冰无雪,倒使我对肃杀的严冬产生无限的眷恋。我喜欢江南绵软的深雪和迎雪而开的梅花、腊梅、天竹……当然也喜欢北国的冰山雪岭和皑皑的雪原。这些,在我饱以流光淘洗的心里已经成为遥远的童话!
今年春节回到江城。几天的阴云酝酿着一场大雪,到年初三,果真飘起了鹅毛。我在书室临窗而立,观看着颠连的城市和远处的湖山怎么地袒露证胸膛,仰承着天女散下的纷纷花辩。口里喃喃念着“雪花飞六出,先兆丰年。“心里犹豫之间,意识流中突然浮现一段久远的往事。那是我刚刚上高中的那生冬天,家乡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房前庭院很快披上了银装,那时风华犹存的父亲棒着一壶热茶站在厅里看雪,心情似乎极佳,向来严肃的脸上微露笑意对我说:“我出句对联让你对吧,上联是‘粉妆玉琢银世界’,你来对下联。“我相了一下,觉得很难,不知如何下手。只得承认不会。父亲叫我什么时候对上告诉他。岂知我这十几年来一直忙于谋生,这幅联语直到他去世也没能对上,他出的上联也就成了无解的命题。但是尽管昔人已去,旧忆如梦,这一幕在我的记忆中却依然清晰,栩栩如生,尽管回忆也带来了份遗憾,一份惆怅。
雪还在下。不久,人间万象披上了薄薄的银装。我不顾自己已是快四十的人了,跟着一群孩子笑着跑着,在雪地上踏出一串串脚印。又棒着相机捕捉了一幅幅画面。回到书室,成诗一首:
频年岭南冰雪违,今朝又逢鹅毛飞。
踏雪痴狂赛童稚,更披满身白絮归。
雪小了,在万家灯火中渐渐停了下来。清晨早起,独自去到田野品赏“银色三千界”的景色。尽管雪薄,倒也白茫茫一片,足以让人兴奋一阵子了。可惜天晴日出,雪很快消溶,到中午时分,到处湿漉漉水汪汪的,只有背阴背风处还有一点残雪。这时,绿叶尽脱的高大水杉林挺拔刚劲的主干直指蓝天,纤丽的横枝上点缀着点点白花,这不单是一道美景,从某种意义上看,它更象是一种人生的凝缩,它向我作出了美丽而微妙的默示:
寒风落尽碧罗纱,树树清刚傲烟霞。
未得东君披新绿,先教白雪著银花。
都说今冬寒冷,梅花迟开,书室里婀娜多姿的盆梅尽管累累花苞却未看出绽开意思,到了初五,天刚转晴,就有友人从东湖打来电话:“快来梅园,梅花开了!”一部车赶过去,果然有几株先发,但仍未开足,大部分梅树也只是含苞欲放。但那淡雅的色彩,横斜的枝影,浮动的幽香已是十分可人。我不禁想象,如果在晚上,眼前的景物当会使人进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美妙意境了。
梅花之美在于在其淡雅娴静。拿人来说,有些人浓妆艳俗不可耐。花也一样,有雅有俗。红梅从不大红大紫,而是红中略带红晕。她太像淡妆素服的美人,太让人回味不尽了。柳宗元《龙城录》赵师雄醉卧梅花下的故事就是例证:“……赵师雄迁罗浮,日暮于松林酒肆旁农舍,有一美人淡妆素服出迎。与语,芳香袭人,因与扣酒家共饮,有绿衣童子笑歌戏舞。师雄起视,乃在大梅树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顾,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故事美极了,多少人为之感动。
正当我徘徊流连于梅园幽径之时,突然眼前一亮,感到多年前父亲给我出的联语似乎找到切入点,对起来容易多了。几番推敲,那个不解的命题总算有了解答:
江城雪后粉妆玉琢银世界
梅园春晓红濡香涵梦罗浮
比去许多梅花雪白的联语来,这可能很粗糙,未必妙绝,但它毕竟略表梅雪之美,而我更加有完成任务,如释重负之快。反复吟咏,不知先父在天之灵听到否。
本文已被编辑[千叶红]于2006-6-26 20:18:0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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