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从小村走出去的，小村穷，吃不饱穿不暖的。但在中学时，再穷的孩子也有怀春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前排的她，那是个乌发齐腰的女孩，村支书的女儿。她穿着鲜艳的衣衫很惹眼，前排坐着她，他的心思就没法放在书本上，眼里净是大红大朵的她。这样的日子很难熬，胆大的他终于忍不住塞给她一张纸条，我喜欢你，晚上树林里见。

卑微的他在村尾树林里焦急地等待着，月亮出来时，出现了她的身影。她带来几个饭团，里面有他难得一见的肉末，她羞红脸说，别老盯着我看，好好读书，走出这个穷村子。然后扭头跑了。

以后见到她，他总低着头，她却捂着嘴笑。好几次盯着她的背影发愣，她像长了后眼，瞪他一眼，拍拍桌上的书。他涨红了脸，埋头啃起书本来。日子就在这焦虑和思念中过着，高考发榜那天，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上了红榜，他成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他鼓起勇气第二次约她，依然是小树林。她拎着个包袱来了，脸儿笑得很灿烂，说，你终于走出去了，不管走多远，希望你都会记着这些劳苦的村民们，记得这块贫瘠的土地。说完解开包袱，递给他一双新鞋，那是双黑色的皮鞋，也是他这辈子穿上的第一双皮鞋。还给他二十元钱，说是送给他的路费，说这些钱都是她暑假挖半夏找药材挣的。

他坐在地上看她给自己试鞋，她说，真合适呢，下雨时我用草量过你鞋印的尺寸。他定定地看着她，她的长辫子落到了他的怀里，她的脸离他很近。他鬼使神差地吻了她的脸颊，她飞快地站直了身子，捂着羞红的脸靠在一棵树上。他说，凤儿，我爱你，等着我，大学毕业我就回来娶你。

大学在遥远的山城，他三年没回来过，不是不想回，是凑不到来往的路费。他利用假期打工挣学费。他们通着信，凤儿偶尔也寄些钱来。在他毕业前夕凤儿突然和他断了联系，他只得写信问家里，怎么了？凤儿怎么了？父亲托人写了信，说，凤儿嫁人了，她说不配你，嫁到了镇上，那家人把她安排到医院上班了。父亲短短的几句，砸得他腿脚发软，他再也不想回到小村，再也不愿意见到她。

他留在了山城，后来有了自己的公司，成了拥有几千万资金的有钱人。他结了婚，妻子是个山城秀丽的女孩。但他一直忘不了她，那个带给他饭团，送他路费的凤儿。他在小村里建了希望小学，在村里遭水灾时，给全镇的人民提供食品和救灾物质，他是那个县城的名人，他在曾经居住的小镇中学设了教学基金，他也回过几次村，开着他的奔驰在小镇上跑，但他从没遇到过她，不知她过得可好。

县里拉他投资，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帮我找找凤儿，我想见她。县城不大，找个人不难，不久就回了信，说凤儿已经没在医院上班，自己开了家建材物质门市部。再次回乡时，他开了辆不太显眼的吉普，远远地看着她。

她刚进了车水泥，卸车的人少忙不过来，她披了件旧衣服和工人一道搬水泥。凤儿，那个纤细腰，红扑扑的脸，走路辫子一甩一甩的女孩就是她么？她很胖，短头发随意地挽着，一身的水泥灰，她背得很吃力，每放下一袋都用手撑着腰大口喘气。她那跛脚的男人走过来，帮她擦一脸带汗水的泥，她轻轻拨开他的手，说着什么，迈开步又去扛水泥。

他就远远地看着，任眼泪尽情地流着，多年的商海之战，经历过多少事，但很少让他这样流泪。本以为他是多坚强的汉子，他也和常人一样，充满了真情。他默默地开车走了，签了张支票托人带给她，让人什么也别说。凤儿没要，说自己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哪能要政府救济？说不管是什么钱自己也不能接受。

不会再回头，喜欢过，相爱过，失去过，珍惜过。不会再回头了，但在他的心里，凤儿就是那个纤细腰，温柔善良的女孩，那个羞红脸的女孩。她不会变，在他心里扎了根，辫子还在他梦里荡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