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总是穿着睡裙,一个人在屋子里游荡着,脸上的表情空洞而无力。空荡的屋里,那一块落地窗帘显得很特别。窗帘分为两层,靠玻璃窗那一面,是纯白的纱。而靠屋内的那一面则是深褐色的暗花棉布。关上,便是一个黑的世界,拉开,便一片光明。她喜欢这样的窗帘,即便窗外是满片阳光,她同样可以缩在黑暗里。并不是所有植物都喜好阳光,她就是那种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植被,阳光,只会加速它的死亡罢了。
时间,总会因寂寞而无尽的延伸,仿佛六十秒的光阴,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会长到一百秒一样。屋里没有花草,没有动物,只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和桌上一个永远都会清洗得很干净的烟灰缸。这一切的摆设,全取绝于他的喜欢与厌恶。在卧室的衣柜里,整齐的挂着各式漂亮的衣服,那些衣服将衣柜塞得满得快要漫了出来,她很少有机会穿,因为除了买一些平时必备的生活用品之外,她几乎很少出门。陪伴她的,只有空荡荡的睡裙和满屋子沉闷的气息。
(二)
电话响了,她仔细的听着,轻声应和着。放下电话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针正好指向11点零八分。时间还来得及,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做一顿两个人的午餐是足够的。她拉开窗帘,因为,今天这个屋里,需要一点光明的气息。一个小时后,他准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抻出双手将她轻轻地抱在怀中。他的笑容和拥抱,也许是这个屋子里,唯一的温暖,只是,这样的温暖来得短暂而艰难,更象是一种施舍与给予。他换了鞋,脱了外套,躺在沙发上拿着摇控器开始看起电视来。她站在厨房里朝他望去,他的侧脸依旧清瘦,而神情看起来更加疲倦了。她心疼不已,这也许是她如今唯一的心疼了,她想,如果哪一天,连这种心疼都失去时,也许,就不会再有痛苦了吧。
饭菜已摆好在桌上了,她轻声的叫他过来吃饭。他灭掉手上的烟,朝餐桌走了过去。他伸手拉着她一起坐下来。他的手握到她手腕时,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她的手腕。说,怎么又变瘦了?不是叫你多吃点吗?她看着他咬着嘴轻轻的应了一声“哦”。饭桌上,她静静地听着他说着一些锁碎的事情,她喜欢听他说话,喜欢看他诉说时的神情,更喜欢听一些她所不曾遭遇到的事情。那些是她世界之外的世界,那些于她而言是新鲜的。他给她夹了些菜放到碗里:“怎么不吃呢?快吃吧。”她笑了,象个孩子一样对着那堆得象小山一样的碗,埋头吃了起来。
(三)
他有来过吗?她在努力的回忆中,屋里还是一片安静的,那随风而飘起的白色纱帘又让她觉得,象某种情绪,起伏了,继而平静了。他是真的来过了,饭桌上的碗筷,茶几上的烟灰,还有那放在旁边精致的盒子都在告诉她,他是真的来过。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条漂亮的手链。链子上有一圈细小的吊坠,她把它戴在手上左右细看着,那些小小的吊坠,象及了眼泪,晶莹而透明。她把手链取了下来,原封不动的放在了盒子里,随及拉开床柜,放在了抽屉里,抽屉里有很多类似的盒子,这些东西对于她而言,没有多大用处,因为,在这间孤独的房间里,她无人可炫耀。
她走到窗前,把头轻轻的探出窗外,有着阳光的空气的确是新清而让人舒畅的,只是,她还没有习惯。楼下的小公园里一片热闹的景象,有玩耍的小孩,有用自制毛笔在地上写字的老人,还有聚集在一起练歌的妇女们。这时,不远处有一个男孩子骑着自行车,朝她所住这栋楼的方向骑了过来。这个男孩子面孔很陌生,至少在她趴在窗台上探视外面的世界时,没有见过。男孩子很快就从她窗前骑过了,看着那个男孩子的背影,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几个词:“阳光,活力。”这是她所爱的男人没有的。
(四)
其实没有人限制她的自由,只是,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就这样一个人窝在家里的感觉,看看书,听听音乐,或是想想他。时间是充足的,充足到让她觉得,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慢半拍的。而她生活也并非如现在一般安静,曾经也是翻天覆地的吵过,闹过,甚至威胁过。只是,一切似乎都疲倦了,象一个滑了丝的发条,失去了前进的动力。这个屋子,象一个没有枷锁的牢笼,没有谁能锁住她的自由,而他与她之间的反反复复,就这样将她的心困住了,从此,一切寂如死灰。
她见过那个女人,长得很平凡,却有着一双灵动的眼睛,当她看见她眉宇间那颗米粒大小般的痣时,她惊住了,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女人年轻的翻版,她不禁把手放在眉心,那颗长在眉心的痣仿佛如一个炸弹一般,让她心惊肉跳,但是她是心有不甘的,因为爱总是自私的。她不要与别人一同分享他的爱。对于象她这样爱情至上的女子,这样的爱情是一个种莫大的污辱。
他们开始大吵,不断的摔东西,似乎那样奋力的摔才能平息某些愤怒的情绪。他恶狠狠的甩下几句话,便摔门而去。当门“呯”的合上时,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了。是的,安静了,她的心也如被狂风吹起的书页一样,在风过后渐渐平息下来。她蹲下身,默默的将这一片狼藉的屋子一点一点收拾干净。傍晚的屋子黑暗一片,她拉开窗帘,风轻轻的吹了进来,将她的长发吹得随风飞扬。华炮初上,对面不远处的楼群已经星光点点,似乎每一个星光的背后,都如黄色的灯一般,透露着温暖。那是家的温暖,也是她从小就不曾感受到的温暖。
(五)
在她从阳台走回客厅时时,低头看见了餐桌下,那在收拾屋子中遗露的,烟灰缸的玻璃碎片。她弯身捡了起来,月光下,那片小小的玻璃片显得透明而光亮,而那锋利的尖头,更是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她走进卧室 ,打开衣橱。用手轻轻的在那一排衣服上轻轻滑过。而后她无力的倒在床上,安静得都能听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其实她很害怕争吵,因为,她是伴着争吵的记忆长大的。父亲总是恶狠狠的骂她,只因为她遗传了母亲眉心上那颗痣。父亲说那她们母女前世必定是妖孽,今生才会如此迷惑人。当时的她并不了解,为何父亲会对她和母亲眉心上那颗痣如此的憎恨,母亲总是无语泪下,这让她很心疼。母亲死后她便逃了,逃进了他温柔的怀抱,爱让她觉得冰冷的世界开始如浴春风般复舒起来,只是,她不曾知道,原来一切只是一段缘孽罢了。
她安静的躺在床上,右手拿着那块玻璃碎片,轻轻的划向了手腕。好象只是一丝轻微的疼痛。这样的疼痛好过长久以来的煎熬,她觉得自己就快可以飞翔了,不再是那只情愿为爱受困的囚鸟了。叹物是人非,造化弄人呀。为什么她要喜欢上他,而为什么,他会娶了那个女人。其实这并不奇怪,他游走在这两颗眉痣中间,而母亲也曾游走了两个男人之间,留下的,只有这两个眉心都长有痣的孩子和一段纠缠不清的乱世情缘。
(后记:钢筋水泥的城市,密密麻麻的防盗窗,以及漠不相问的邻里关系,让人成了牢笼中的囚鸟,只是,不知道那严密的防盗窗是防止盗同贼,还是困住了我们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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