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弄】逝
1
那一年,梅花静静的绽放在枝头,和雪絮飘飘的样子,一定醉晕了疏离,恍惚即会儿,她突然拈起折断的一枝梅花,敲打着梅下弄雪的停云,“我不原谅你。”
停云讶异的惊道,“怎么了?怎么了?”
疏离半笑半嗔,“如果,你要比我先走。”
停云扶梅而驻,“如果我们老了,我一定要比你晚走,不然,谁照顾你这个爱哭的丫头。”
疏离半面掩在几瓣梅花后,“我不哭,一定不哭。”
西窗风摇的时候,云烟深处,雾茫茫,帘里孤坐着疏离,一盏灯,已朦朦胧胧,她终于叹出一口气,却搅得烛光也乱了心寸,在风里乱舞。
那年那时,无意的一句话,是此时疏疏落落的半个人影半个愁,停云,走了么?
没人回答,只有静静的树影婆娑走过窗前,烛光亮了起来,疏离站在门里,在雾里包围,抬起手,在空气里勾画出一个容颜,伸手去触摸,她看见,他在笑,她的停云,凄然的笑。
他说,疏离,疏离,改嫁吧。
他说,我不会怪你,不会怪你。
疏离盯着他,看见他,那瞬,他站在门外,烟雾轻起,她失口喊:停云,抱抱我。
他细细的笑着打断,露出两个酒窝,疏离,你不哭的,不哭。
疏离低下头,我想哭,我想你。
秋风落了过去,飘来冬的声音。
冬天下雪了,好大好大,雪花落在手心,被手心的窝融化。
疏离的婆婆站在门外,微笑着告诉她,明天,许家的公子要过来看看你。
谁?
婆婆沉默,感动的说,云儿走了那么久,我总是梦到他,他要我为你许配人家,离儿,你这么年轻,娘跟云儿都不会怪你。
疏离沉默,没有说话。闭上眼,不留下他渐远渐远的身影。把脸蒙在手心里,冰冰的。
梅花开了,疏离上了红红的花轿,雪在眼里朦胧了整个冬天,还来不及清晰,有瓣飘荡飘荡的飞了过来。
停云,在等我吗?
停云,看着我吗?
唤她作娘子的许公子,揭开红盖头的时候,疏离的天凉了,雾飘着,残叶纷纷落下。
2
疏离唤念亭的时候,许念亭就会无论多忙,总会转身,答应,“怎么了?”
疏离有些恍惚,她呢喃轻唤,念亭,念亭。
许念亭知道,疏离在“念停,念停”。而他即使有那么的许多的嫉妒,也在疏离的如星的眸和静若处子的神态而甘心沉陷,一直往下沉,不管眼前的娇人儿心里装不装下自己,他认为拥有她,也是快乐的事。
疏离不能快乐,她已经等了,一千年。仿佛一千年,她想飞,想要飞出形成沧海的记忆,只是,那人还没有如期而来,在守候着千年的温柔,眼泪流进桑田,照见憔悴的容颜。
疏离又开始流着泪,很久,很久。什么时候,许念亭离开,她早就没有知觉。不知多久,许念亭回来,一脸的愠怒,这是她不曾看见过,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许念亭脸微红,带着酒精的怂勇,他抓紧疏离,“你知道吗?知道吗?我娶了块冰,一个冰雕的美人。”他抬起指尖,轻抚过疏离的脸,“你知道,你有多动人吗?你多么的动我心!可是——”许念亭叫嚣,“你不属于我,根本不属于我!你虚有一个空躯。疏离!我娶了一个疏离丈夫的妻子!”许念亭眼花缭乱了,疏离的脸,疏离的眼满屋满屋的向他萦扑而来,他忽然大叫一声冲出了房门。
疏离吸了一下鼻子,想哭,却无泪。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卷入无穷无尽的黑夜,就像卷入自己空洞的思想一样的觉得轻盈的飞了起来。
3
许念亭,并没有离开许家,当他抬步跨出门槛的时候,两盏明晃的灯在他头上摇动,他懊恼极了,他回身,走到疏离的厢房,瞪着窗子里飘飘渺渺的人影,骤然的别过头,走进书房。他抓起笔墨拼命的狂草着“问世间情为何物”。
每一句,他就会觉得心头被人痛击一般的撼颤,他累下来,坐在地上,一堆零乱的“问世间情为何物”上,忽然哭起来,喃喃的喊疏离。
阳光盖了一城,蝴蝶飞进来,谁倾了城?谁走出沧海?
疏疏落落,眉间心上,无计可施。
疏离拨动月牙琴,幽幽然然的唱。
许念亭仰倒在地上,闭上眼。
4
许家的老太太,不停的让儿子请大夫来看疏离,许念亭不依,和母亲吵了起来,“母亲,疏离没病!”
“我看病得厉害,哪像个没病的人。整天唱什么城呀蝴蝶,还吵着别关门关窗,让蝴蝶飞进来,我看就是疯了。前世修了什么份,讨个这等媳妇,家门不幸。”
许念亭急了,躁了,“母亲,请你用一个女子的思想去想疏离,好吗?母亲,给我时间,让我治好她,母亲,我求你了。”
许太太摆摆头,“好自为知!”
念亭缓步走近疏离,疏离站在窗口,她恍如“云烟深处”,看起来眸里“水茫茫”的。
“疏离!”念亭轻唤,“疏离!”
疏离抬眼,看着他,“别动,你头上有只蝴蝶在飞。”
“是吗?”疏离抬头看着虚无的天空,“是啊,一只蝴蝶飞来了。”
“不,你骗人,你看不见!是两只蝴蝶。”
“还有一只飞远了。”
“你骗人!”
“真的,我看见了呢。”
“骗人!”
“真的。”
“不。”
许念亭有些无助,叹道,“疏离,现在是冬天,怎么会真的有蝴蝶呢?你看梅花开得多好!”
“我说你骗人,你终于承认。”疏离离开窗口。
许念亭僵在原地。
5
柳苏白又邀他去喝酒,许念亭有些心悸,上次笑他娶了个“疏离”的妻子,让他大错一场,他推辞,“家里有事。”
柳苏白笑,“家里有事?那个‘疏离’的妻子?哈哈,许兄,我认识一位治失心疯的郎中,我为你引荐。”
“不敢有劳!”许念亭冷冷的说,“家中俗事缠事,不便多聊,柳兄自便。”
柳苏白斜眼他,悻悻的走了。
许念亭又僵在原地。
内厢传来歌声,谁倾了城,谁走出沧海?
许念亭跟着反复的念,问世间情为何物?
母亲又支丫头来催他去请大夫,还义正严辞的说,如果再下去,要他休了她。
念亭瘫软的红木椅上,瞅着一枝蜿蜓盘曲的梅枝。
6
念亭静静听疏离弹终一曲,疏离开口对许念亭说,“休了我吧。”
念亭颤然的一悚,“不!疏离!”
“这真像一个座城,但不是我的小城。在这里,对你,对我,都不好,迟早倾了这座城。休了我。”疏离很固执。
念亭也很固执,“我做不到。”
疏离又别过眉,唱,“阳光盖了一座城,蝴蝶飞进来,谁倾了城,谁走出沧海。”
念亭恍惚睡去,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飞进阳光里,隐约的看见一座小城,他想进去的时候,梦醒了。他抬眼搜寻疏离,疏离的琴还在。
他喊,“疏离!”
没人应。
他又喊,“疏离!”
还没人应。
他有种惧怕,他奔出房里,四处找,四处喊,“疏离!”
只有丫头仆人闻声张望,他问,“看见少奶奶吗?”
他们摇头。
念亭有些疯狂,他穿梭在院内院外,穿过那支盘结的梅花。
本文已被编辑[银剑书生]于2006-6-26 15:57:3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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