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区酒店的摆设布局大多都是在其门口稍往里处有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台里面放着各种各样大众型的酒,至于那些名酒洋酒,像什么茅台、人头马、xo这样的高档酒一般是很少的,既使有,也只是摆摆样子,顾客也很少问津。这里没有散酒,只有瓶装的,瓶装也有一两、二两的,这样很方便顾客,同散酒没多大区别,想要几两就要几两,这样的酒也不贵,一瓶一两的大约也就是两三元。顾客进得门来,便会有服务小姐将他们领到酒店里,如果是两三个人或是穿着不太体面的,服务员便会将顾客带到普通大厅,所谓的普通大厅,也就是在一个大厅里摆放着多个小桌子,在这种地方吃饭虽是吵,却也热闹。如果是贵客或是穿着较体面的人,服务小姐就会将客人带到楼上的雅座间,所谓的雅间不过是装修较为精致的单间而已,在这样的房间里吃饭是要另收一定的单间费的。但来这里的顾客,多是工薪阶层,大多三五个同事在这里喝喝闲酒,并不需要多体面的地方。只有单位的领导或是宴请客人的,才会趾高气扬地进得雅间来,要酒要菜,慢慢地喝着小酒,谈着话。
我从大学毕业的时候起,便在新区的福来酒店当服务员,老扳说,样子太呆,怕侍候不了酒店里的贵客,便让我在酒店的一楼里给工薪阶层喝闲酒的送酒送菜。一楼的工薪阶层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说缺盐少醋菜味不好的也不少,在这种情况下,我总被他们问得哑口无言,这样严重影响了酒店的生意,老扳说我干不了这事,便又让我专做打扫卫生,收拾盘子碗筷这样的杂活了。
我每天要做的事便是专等客人吃完饭,来收拾残局。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这样的工作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扳是一副凶脸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忆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忆是在一楼普通大厅喝酒唯一穿西装的人。他身材高大,青白脸色,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旧又皱,好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只因他姓孔,又与鲁迅小说里的《孔乙已》中的孔乙已名字有些相似,大家见他也就以孔乙已的名字作为称呼了。孔忆是个随和的人,人家这样叫他,他也不生气,俨然有一种大将风度。我们这店里的服务员见到孔忆都爱跟他开玩笑,只要他来了就笑嘻嘻地说:“领导来了。”这时,我们的老扳及熟悉他的人就会笑起来说:“孔乙已,听说你的官做到市里去了?”他并不回答,对服务小姐说:“来二两小酒,上两个凉菜。”那些客人见他这样,便又故意高声嚷道,“这回你这个市局领导没做成?”孔忆睁大了眼睛说,“你们怎能这样凭空污人的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县局被人家保安推了出来,你还张口闭口说自己是市局的。”孔忆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为政之道就是真真假假......作假!......从政人做的事,能算作假吗?”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为官之道”“之乎者也”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忆原来只上过小学,但因为成绩不好,中途便退了学。由于他好吃懒做,一心只为当官,认为只有当了官才能挣钱.后来不知从哪听到了"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这种理论,便想到了做假领导来向小单位骗吃骗喝骗钱的这种事来。他先是办了许多大单位的假的工作证件,又向朋友借来了钱,在一家超市买了身高档的西服,并配上了一双名牌皮鞋,由于他身材高大,长得也挺帅,加上这身打扮,他俨然就是一个大干部。这样他只要到哪个单位,哪个单位的领导就会诚惶诚恐地接待他,吃饭进最好的饭店,休息进最好的宾馆,走时单位领导还会送给他钱、礼品、纪念品之类的。因为他屡屡得手,钱来得易,俗话说得好:“钱来得快,去的也快。”再加上,后来人家都识破了他的骗局,他的生活也就越过越糟,现在只好在这样的小店来过过酒瘾了。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帐薄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
孔忆刚喝过二两小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已,你真当过官吗?”孔忆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连个一官半职也没有捞到呢?”孔乙已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类,一句也听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店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个时候,我也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孔忆,也每每这样问,引人发笑。孔忆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慢慢结账,取下账单,忽然说,“孔乙已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呢!”我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可能进了局子了。”老板说,“是吗?”“他总是骗,这一回是自己的发昏,竟骗到省厅去了,你想省厅是容易骗的吗?”“后来怎样?”“怎么样?后来警方介入。”“后来呢?”“后来被警方调查。”“警方调查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因诈骗进去了。”老板也不再问,仍旧慢慢地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坐柜台后同服务员说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快准备两个凉菜,二两白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我们站起来一看,孔忆已来到了柜台前,他脸色黑而且瘦,仍旧身穿那件西服,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公文包.见了我们说道:“准备两个凉菜,二两白酒。”这时老板从店内走了出来:“孔乙已么?你还欠19块钱呢!”孔忆很颓唐地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吧,这回是现钱。”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已,你又假冒高官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是假冒高官,怎么会被警察调查?”孔忆低声说道:“为别的事......”他的眼神在向老板请求,不要再提。此时已聚集了几个来喝酒的工薪阶层,他们便和老板都笑了。这时服务员已将酒菜放在孔忆的桌上,不多时,他喝完了酒,到柜台结了这次的账,便在其他酒客的笑声中离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到孔忆了。到了年关,老板拿着账簿又说:“孔乙已还欠19块钱呢!”到了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已还欠19块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再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到他。
我现在终于没有再见到他——可能他真的到了北京.因为那天他掏钱时服务员看到了他的钱夹里有一张到北京的单程火车票。看来他的官要做大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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