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心事绽放在一池碧水岸边。
莹衣撑着一把碎花雨伞,静静遍听着清风的诉说。雨丝绵绵而落,时间徒自流淌,散落三千浓黑的寂寞,悱恻缠绵于风中雨中,若古代某位绝色,翩然入画。
绵长的回忆里,这一荷碧绿是父亲送给母亲的。
父亲说,这种沐着晨曦与星辰的绿,是最自然最深沉的爱。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柔和,溢满怜爱。
任月盈月瘦,他心河那湖相思永不干涸。
田田荷叶,绿的清绝,傍晚时分,些许夕红柔柔而落,丰盈的绿泛着淡淡的黄。
父亲是离不开这爱情的囚牢。
这一方宁静下,莹衣已亭亭,却在又一季荷开满园时候,父亲永远闭上眼睛。
春日风荷,绝美如斯。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
别致的画卷却勾起莹衣无限的伤感与寂寞。
莹衣把荷园紧锁。里面其实很简单,那只是一份最自然最深沉的爱。
离开荷园后,莹衣开始做梦,梦中总有一抹身影涉水而来,片片迷濛的杏黄色轻纱使莹衣看不清她的样子。她散着一头浓黑的发,身影轻盈,素白的裙裾随风飘舞。莹衣张开手呼唤她,而她却不理会,径直走进荷园。莹衣拼命睁开眼睛,终于在看清她模样后,吃惊的说不出话。她回眸轻笑,转身跳入荷塘。
莹衣看到,那抹身影竟是自己。
“可怜的孩子。”外婆轻轻抹去她额角冷汗。
若大的房子是外婆的府邸。父亲死后,外婆接了莹衣回去,她依旧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可是,却无法快乐。
“外婆,告诉我,母亲是怎样死的。”印象中,莹衣勾画不出母亲的容颜。
“你母亲自小温顺听话,在遇到你父亲后,不顾我强烈反对而跟他走。”
外婆轻轻叹息着,不再发话。
其实,莹衣知道,父母不顾世仇家恨勇敢走在一起,无视世俗眼光,演绎一幕不容于祖辈的缠绵爱恋。莹衣也知道,母亲酷爱绿荷,才有那一池倾尽父亲所有而营建的荷园。
莹衣穿着高领绿色唐装上衣,素白纺纱长裙步入宁方园。
外婆对莹衣说,她终会老去,宁芳园终究是她的,她必须尽可能快地懂得操作管理。莹衣却很不喜欢这样做,那些繁琐的管理流程常弄得她疲倦不堪。宁芳园是是一栋构建庞大的阁楼,足有三层,是外婆祖辈产业。因为外婆祖辈尽生女儿,且经营的又是女儿家喜爱的行业,所以继承人总是辈出的女儿,亦就是说,莹衣会继承这一份产业,并要发扬光大。外婆说的对,她柔善,不懂欺骗的性格,管理这若大的产业着实困难。
莹衣淑女般高雅地坐在帐台后面,面前是一叠叠各分部一早送来校对帐册。
莹衣茫然望着那一本本厚厚的东西。
“莹衣,你必须坚强。”外婆眼神凌厉地扫过来。
“哦!”莹衣漫不经心地应着,心却早飞回那片紧锁的荷园。
季节轻轻旋动着,岁月的花开花落间,迎来荷莲的微颦,绝尘在略显枯黄的茎叶上。一束月光的翦影,细诉一段婉约的心事。莹衣依旧重复那个梦,梦中的自己拨开重重杏黄的纱,款步荷塘,浅笑盈盈转身跳下,高扬的裙裾白的可怖。
醒来,泪痕斑驳。
夜雨濛濛,莹衣坐在面包车上。拉车的只是个孩子,瘦瘦小小的。
莹衣问:“那么小就出来挣钱吗?”
男孩涩涩一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呢!”
莹衣沉默,儿时曾有那么一群伙伴,他们对她说:“穷人的生活,你不懂。”
下了车,她给了男孩许多钱。
湿漉漉的街上,清冷的雨飘到脸上,腥涩地冰凉着
莹衣的不善经营,终于受骗。宁芳园一夜间宣告破产。连续几天,莫名而来的债主蜂拥而来,挤破楼层。把各分部与总部货品全数变买后,宁芳园终于恢复平静。外婆瞬间苍老,虽没有过多责备,而莹衣却看到她眼底的失望。
莹衣回到荷园,幽绿剪影下那精致绝尘的脸宁静如初。
那个梦也不再出现。
日落黄昏,荷泛着这一季清芬,漫过她的心。
荷,蕴含双亲的气息,烙着生生不息的爱,沧桑了过去,浪漫了一生。
季节的尽头,盛放着梦,零散地走在荷纤弱的背影里。满园的绿凝结成一束温柔的感伤,上面,有风刮着往事。
莹衣踏在褪色的落叶上,萧索开始走进她的眼帘。无论往事如歌,时光依然会像细雨,一点一滴地流淌,她不可能永远卷曲在外婆温暖的怀抱里,尽管,破产后,她并非一无所有。
遇到弈辰时,莹衣正站在溪旁,两岸的柳纷纷扬扬。
“我叫弈辰。” 弈辰望着眼前这个柔美的女子,自我介绍。
“弈先生,来意是?” 莹衣抬眸,打量眼前陌生的男子。
“我想买这片荷园。”
“不卖。”莹衣愤怒的态度令他鄂然。
“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弈辰并不死心。
弈辰是知道宁芳园,知道莹衣的,甚至知道外婆的一切。他在想购买荷园前,早把一切打听清楚,必然时,他会还她一个宁芳园。
惟独,他不知道荷园的故事。
三个月前,弈辰购进荷园不远处的竹林。
把母亲遗体安葬在这一片清溪净地后,他开始大兴土木,很快就营建一所宽阔舒适的庭院。在置足家具后,举家迁进去。
弈辰祖父曾是清末一位高官,很小时候就把他远送国外留学。弈辰回来后,向祖父借贷一笔不少的钱,和两位同学开创出口贸易公司。当时外国货品相当吃香,他们的生意相当火红,虽然比不上老字号宁芳园,却也盈润有余。后来,听说,宁芳园破产,需要变卖抵债时,他毫不迟疑地贷款购买宁芳园所有物业。很快地,出口贸易产品瞬速被其垄断。弈辰和同学有新的经营方式,最快最好的进货途径,他们擅长洋文,英俊而又有魅力,致命地吸引那批富有的千金夫人。
而这一切并非是他的理想,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兴建一所新式校园,改变现有的落后教育。他需要一块清新的土地建校,而离住所不远,荷园是最佳的选择。
“假若,你以爱的姿态去俯视这一池碧绿,你或许会改变主意。”
莹衣仍下一句,转身离开。
依偎在初秋的风里,隔世亲人的身影迢迢觅进她如织的思绪里,轻语低喃,是侯在萧索岁月中唯一的温暖,朴素而出尘的荷,是泊在她心底深处最美的诗,明媚而清澈。
弈辰找到莹衣外婆。莹衣的拒绝并没有令他放弃打算,他提出,只要她们肯出售荷园,他会提供一个宁方园为代价。何况,他只是想利用荷园兴建学校,让附近的孩子都能接受最新教育,于国,于民,何尝不是一项伟大的工程?
外婆沉默,曾经精明的眼神现已浑浊不清,上面泛着雾霭。
“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关于荷园,关于我唯一的血脉,或许,你会取消念头。”
故事,惊碎了风。
有一种感觉,会令人失眠。莹衣柔美清雅的面容开始种植在他脑海,荷园深处的故事固然令人感动,而兴建校园一直是他的梦想。
荷叶完全枯萎那一天,他们再次相逢在溪旁。
他提出,保全荷塘,但在荷塘中间兴建校舍。
他眼神柔和深沉,缓缓地说:“让生命的绿孕育新一代,让朗朗书声延续你父母完美的人生,他们会感到欣慰。”
让生命的绿孕育新一代,让朗朗书声延续父母完美的人生。
是的,让盈绿的生命气息延续,永不驱散。
月,已怯怯临了溪流。
弈辰把公司业务交托同学,然后全身心地投入校园建设上。从设计到购买原料,他亲力亲为,到处,是他忙碌的身影。
莹衣暂时住进弈家庭院,清新怡人的感觉令她脸上洋溢甜美。
外婆却一天天地憔悴,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宁愿一个人生活在空旷的大房子。
莹衣除跑前跑后添置材料外,就是去陪她唯一的亲人。
充实,何尝不是一种美好。
初生的荷款动着纤细的腰,与风缱绻,蓬勃着生命的圆。
校舍明净宽阔,在绿的时空添了一抹睿智,朗朗书声穿透寂廖,丰盈思绪瞬间在清绿的枝头上飘落。
弈辰花重金在国外购置一台钢琴,聘请外籍教师教授音乐。流淌的乐韵缓缓流淌,孩子们欢笑的脸闪烁阳光。弈辰的梦想实现了,孩子们喜欢他,而他渊博的学识更是深得孩子父母爱戴。在落后的中国,并非所有父母都有钱并愿意送孩子去学堂接受教育,弈辰明白这一点,对于附近贫穷人家的小孩,他从来是免费的,还支付相当一份补助。
很快地,清荷学堂在这一带出了名。
莹衣去看望外婆,看到外婆苍老的身影,心被牵扯着痛。
“外婆,我不好,我老令失望,可请你好好保重。”
“一切是命,当初要不是我对你母亲过于严厉,她也不会就那么失去性命,所以,对你,我是一直怀着愧疚。”外婆轻轻叹息,“因为愧疚,我溺爱你,害你并没有真正长大,宁家的没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应。”
“外婆,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了,弈辰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我相信他。”
莹衣也相信。
那些沐着晨曦与星辰的绿,永远是最自然最深沉的爱。
在每一个晨昏里,牵着彼此的手,慢步在田田的荷塘,或许有谁在弹唱悠扬的琴音,又或许有些许温柔的低语微微响起。
那么,所有的过去都不重要了。
-全文完-
▷ 进入浅浅回眸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