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辉是同乡,他也是我师傅,车工技术都是他教我的。他皮肤黎黑,个子不高,稍胖,成熟中透着一种冷峻,没事的时候,我们几个工友常在一起打牌,神侃,在外打工的日子过的也还算不错。
他比28岁的年龄看上去还要大些,性格很开朗,幽默诙谐的话语经常把我们几个人逗的前仰后合的。可是至今没有对象,他说,这辈子就一个人过。我们谁也不信。
由于我和他住的比较近,我常到他住的屋子里去闲聊,小屋里摆放的都很精致,整洁,有风铃,壁画,书橱,还有好多我没见过的玩意,衣服被子从来都整齐地放着,生活上用的毛巾,脸盆,牙刷啊等都显的新颖别致,看似一个粗人的他,却有着一份如此的雅致。他有带锁的日记,和厚厚的影集。我看过他的影集,记载着从孩子到成年的足迹,有亲人,同学和朋友,每幅照片都能说出许多故事。于是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指着一张俊秀的长发女孩的照片问她是谁的时候,我看到他表情变的严肃起来,紧缩的眉头,藏不住一份忧伤的流露。
后来,他还是告诉了我他和这个女孩的故事。
这个美丽的女孩,名字叫芸芸,是陈辉一个村的,从小就在一起玩,一起从小学到初中毕业,可谓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好朋友。陈辉叙述着他和她的童年的往事,脸上洋溢着快乐的感觉,仿佛又回到那个美丽的童年。他们一起玩过耳熟能详的游戏,一起到河沟里捕鱼,一起在夜晚的打谷场上数过星星。上中学了,在距家有4公里的镇中学,他们也总是在一起,回家同骑一辆自行车,有好吃的总会一起分享,没有谁敢欺负芸芸,都知道她有一个好弟弟。他比她在月份上小点,同一个村,都姓陈,虽然同宗却不是一支,陈辉没见过妈妈,也没有兄弟姐妹。和他含辛茹苦的父亲,相依为命,芸芸父亲是村长,家境较好,从小到大,就特别照顾陈辉,在他们的父母看来,他们俩比亲姐弟都亲。
初二的一个星期六,放学后同学们都去看当时很轰动的电影《红高粱》,巩丽主演的,看完了电影陈辉载着芸芸一起往家赶,那时候天已经很黑,在田间的小道上,他们俩一起唱着歌,车子骑的飞快,在过一个沟坎的时候,一个不留意,连人带车翻进沟底,陈辉顾不上疼痛,连忙去拉芸芸,两只手却在不经意间触摸到让他心跳的东西,那夜很黑,看不到陈辉一脸的尴尬和绯红,呆在那里,芸芸和他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回家的路上,芸芸还象往常揽住陈辉的腰,陈辉感觉已经不再和往常一样,头上冒出了汗,身体僵硬的骑着,没有再唱歌。只是拼命地向家的方向,一路赶去。
从那天开始,陈辉虽然还是往常一样和芸芸一起上学回家,说着一些学习和其他的话题,但心中却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纯洁的姐弟情谊,陈辉懊恼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可是心里却不听使唤,脑子乱七八糟的总是有种幻觉。
陈辉病了,两天都没上课,芸芸从学校赶回,当陈辉看到芸芸时,精神顿时好多了,芸芸把那双纤细的小手放在陈辉额头的时候,他眼泪情不自禁流出,芸芸说,别哭,别哭,会好的。拿来毛巾给他轻轻的擦,安慰的话语,充满着温柔。陈辉握住芸芸的手,忧郁的眼睛出神地看着她,想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初中毕业,他们一起回到家里,没有去继续读高中,陈辉分数可以考上高中,没去,家里实在太贫穷,懂事的陈辉撕了通知书,叫芸芸不要告诉他父亲,芸芸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也有很多想法吧。
在家的两年,陈辉没日没夜的帮父亲耕种着,收获的依然是贫穷。
夏天来了,陈辉去了一趟县城,买回肥料的同时,捎上了一条美丽的连衣裙。月光皎洁晚上,陈辉约出了芸芸,慢步在村外的田间小路上,陈辉告诉芸芸,不想再待在家里了,要到外面去闯荡一番,芸芸也不象以前爱说话了,隐约中能感觉有了些惆怅,最后芸芸告诉陈辉说,你知道吗,爸爸要给我介绍对象了,是邻村的,你认识的。陈辉有了一种莫明的紧张和恐慌,芸芸说,她不喜欢。陈辉舒了一口气,脱口而出,“还好!”芸芸疑惑的看着陈辉说:“好什么?”陈辉把一直拿着袋子交给芸芸,不再看芸芸的眼睛。许久,芸芸说:“小辉,我们回家吧!其实我早就懂你的心思,我现在心情真的很好。”芸芸牵着陈辉的手走过村口,临别时,给了陈辉一个快速的吻,陈辉还没反应过来,芸芸就跑出了很远。陈辉的脸上印上了幸福,脚步也变的轻快起来。月色很美。
没有想到,陈辉和芸芸的恋爱会变成全村的特大新闻,古老的小村沸腾了,同宗同姓,谈起恋爱,丢你先人!这两个胡娃子咋就这么不懂事?孽种啊!打断他的腿!,各种闲言恶语,劈头盖脸的呼啸而来,陈辉的父亲睁圆的眼睛,用那粗糙的大手在陈辉的脸上印上了红红的指印,身上有了棍棒的伤痕,陈辉不躲也不闪,只任痛苦的眼泪在无情地流,从没听父亲哭过的陈辉,听到象狼嚎一样的哭声。那声音里有着他的辛酸和屈辱。
陈辉离开家的时候,天上飘着雪花。芸芸没有在最后的时候送他,家里把她看的很紧。她80多岁爷爷都差点给她跪下,还能怎样啊!陈辉频频地回头遥望那渐渐远去的村庄,心中满是忧伤。新年过去了,那年离家的时候,他19岁。
在外打工的前几年,一直没有和家里联系。但他通过同乡打听到,芸芸依然没有出嫁,父母也不敢再逼她,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无法挽回的后话。日子在思念和惆怅中长大。
25岁那年,一个同乡来找陈辉,告诉他一个惊人的噩耗,他父亲心肌梗塞,去了。陈辉甘肠寸断,到家的时候已经哭干了眼泪。看着冰冷的父亲,竟然没有眼泪,亲戚和邻人们可能又在议论纷纷,多么不孝的儿子,白养了!出殡的那天,芸芸穿着一身的孝服哭倒在陈辉父亲的灵前,哭的是撕心裂肺,哭的是观者落泪,陈辉看到芸芸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止不住那伤心的泪水,呼天抢地的悲悯,风云突变,山河失色,多么痴情的一对儿女,把淳朴的村民都感动的落泪,他们说,都是好娃子啊,叹息的声音在烟雾中飘荡,伴着纷飞的纸钱飘落在灵柩走过的路旁。
失去父亲的陈辉,有一种四大皆空的感觉,不再有大悲大喜,工作中勤劳吃苦,车工技术堪称一流,升为车间主管,日子过的平淡却也充满乐趣。大家在一起,相互排挤着寂寞和苦闷,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不再是那么难熬。
芸芸的妹妹找到了陈辉,告诉他芸芸离开家已经在外打工了,离这不是很远,姐姐叫她来转告一声,有空去她那一趟。
一个晴朗的天气,赶上工休,陈辉和我一起去看芸芸,那天陈辉穿的很气派,西装革履,理了个新潮的发型,胡子刮的光亮,我开玩笑地说,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新郎倌。
我们到了那里,她和妹妹早就准备了酒菜,忙乎的不亦乐呼,陈辉要去帮忙,芸芸说不用,说陈辉气色不错,吃的也胖多了,芸芸真是个热情而有美丽的女孩,衣着简洁婉约,透着一份成熟和俊逸,披肩的长发,高高的个子,嗓音温柔而甜美,有一种大姐的风范,不时地招呼我吃这吃那,和陈辉开心地交谈着。从他们谈话中我了解到,芸芸有了对象,是个军人,感觉还不错,问小辉现在有没有中意的,说要给他介绍个要好的姐妹。后来我也没有再听下去,到院外去了,陈辉和我离开的时候,芸芸和她妹妹把我们送的好远,她和陈辉走在后面,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叮嘱他下个月一定来,她把那个好姐妹叫来。
离开的时候,天很黑,我知道陈辉的心里亮堂堂的,脸上充满着阳光般的笑容,回头望时,芸芸姐妹依然站在那已点亮灯火的小屋前,久久凝望。空气中有微风刮过,晴朗的夜空,群星闪耀。
本文已被编辑[ziyan0826]于2006-6-24 14:09:5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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