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叫北河,因之位于村北。北河水源自黑龙江,哺育过沿岸的村民后,又回归黑龙江。
七十年代初,父亲被盖房逼得只好卖掉本不多的口粮,母亲只得用不多的米做很稀的粥,或用很少的玉米面掺很多的大白菜,熬一大粥菜糊糊。就是这样,两年下来,才从牙缝儿中攒出了两根柁,几根檩。倒是我们几个的眼光看见饭时越来越贪婪,往往是刚吃完跑一圈又喊饿,一个个似饿鬼托生。于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便带着全家投奔了远在黑龙江的转八个弯儿才能沾上点儿边儿的亲戚。当时的目的只有一个:吃饱。
那时的北大荒,是真正的“北大仓”。初到,正值秋后,母亲便带着我们几个“浩浩荡荡”地开进刚收割后的庄稼地。虽说东北的秋天来得早、来得猛,刚感觉秋天来临,秋就已经和冬牵上了手,可我们还是在短短的秋天,拾了满满几麻袋豆子和玉米(因那时地多人少,收割时拉下的豆串儿俯首即拾;掰玉米丢下的棒子抬眼即是)。原以为补贴“返销粮”之不足,可第二年收获时还有剩余。望着大囤满、小囤流的粮食,才发觉我们当时有多“傻”。因为交了公粮余下的粮食,人吃不算,就是牛嚼猪啃,还富富有余。篓空的苞米楼下,散落的玉米粒儿,猪只是用嘴拱几拱,然后便无精打采的离开。人们常说:吃饭了,肉都不香。也许猪当时想:整天吃这个,烦不烦!
终于吃饱了饭,父母的开心自不必言。然而,对于当时只知上桌端碗的9岁的我,即使在河北老家,望着满满地一大盆稀得可以当镜子用的粥,也就是多喝几碗,跑两圈尿两泡,瘪着肚子照样屁颠儿屁颠儿地傻玩儿,并不太理会父母为了几张嘴口攒肚赧的辛酸。当然,肚子塞满了渲腾腾的大馒头,黄灿灿的玉米饭,更是有精神头儿到处“撒欢儿”。
当时,可玩儿的地方很多:有碧波成片的从未被开垦过的草甸;有浓荫遮蔽的还未遭人为砍伐的原始森林;有似乎永远也走不到边儿的苇荡。然而,北河,却是我们的最爱。放学后、礼拜天,北河就成了我们的乐园。
每当盛夏来临,中午放学的钟声还未响完,我们的脚就已迈过门槛儿,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咬几口馒头,在妈妈“再吃点儿,再吃点儿”的“唠叨”中,只好用嘴再叨上个,然后麻利地抄起早上就准备好的“工具”往河边跑(说是工具,其实就是用木棍儿拴着的空罐头瓶儿)。到了河边,顺手从浅水处捞几个河蛤,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用力碰碎,掏出里面的蛤肉,放进罐头瓶儿,再注满水,最后放到水里,自己则挽着裤腿儿站在未及没膝的水中,静静地看着小鱼儿到瓶中吃蛤肉。等到瓶儿里的小鱼儿多了,就突然拎起罐头瓶儿,小鱼儿就成了我的“俘虏”。要不怎么说:为嘴伤身呢,小鱼要是不贪嘴,哪会有这样的下场。
那时,还没有塑料袋儿,不是夹着个大碗,就是拎着个小盆儿,用不了多久,碗里、盆里便会盛满我们的“收获”。
起初,我们对这样的玩儿法很感兴趣,尤其是双脚没在水中,常常被小鱼儿当成大蛤肉,用嘴“吻吻”。那种想笑不敢笑,想挪不敢挪,痒痒得直到实在憋不住才大笑的劲儿,着实让我们欢喜得了不得,而且,每当“收工”回家,把大碗或小盆儿端到妈妈眼前时,不会因玩儿的时间长遭数落,更觉高兴。
可怎么着也是孩子吗,再好玩儿的事儿,也有过劲儿的时候。于是,有时把罐头瓶儿放进水里,便到河边的树林里去剥新钻出的柳条。柳条很嫩,嫩到一不小心就剥断。等把浅绿的汪着水的柳条剥好后,就一断一断地咬着吃。写到此处,我的嘴里仿佛还留有那种有些甜,有些涩,有些脆,有些青草味儿的味道,下意识地咂咂嘴儿,一抹浅笑也漾在腮边。
剥柳条最怕的是毛毛虫,别说是当时,就是现在,我一看到那种东西,还是浑身起鸡皮疙瘩。也许毛毛虫也是爱吃新生柳条上的嫩叶,虽说每一次折柳条前总是瞪大本就不小的眼,可会动的毛毛虫有时仍会爬上脚,甚至爬上腿,于是,在一声大叫,一阵猛扑打后,赶快逃到河边儿。
本以为小鱼儿一定把罐头瓶儿挤满,正在享受“美餐”,忙悄悄地趟进水里,“哗”地拎起瓶儿,哈!一条小鱼儿也没有,倒是有一条半尺左右的鲫鱼窝有瓶中。虽说钓了好几百条小鱼儿,但也抵不过钓到一条“大”鱼欢喜,于是,如法创制,希望再得几条,可要想钓到这样的“大”鱼,实在不易,想必,鱼大了也聪明,那次自己钓到的,许是一条“缺心眼儿”的。
开始时,自己钓到的小鱼儿,妈妈还有耐心地挤好了,用黄酱煎煎。因为天天去,天天“大获而归”,吃腻了,就喂鸭子,惹得鸭子见了我,就像见了它的“祖宗”,满院子追着我跑。可鸭子也不识抬举,有时钓多了,扔在鸭盆里,楞给你剩一些,留着发臭生苍蝇,于是气得我发誓不再让鸭子们尝“腥”,其实,也是自己懒得钓了,因为,又有了新的玩儿法了。
新的玩儿法就是洗澡。常言说:生在海边,哪有不下海的,那么:长在河边儿,哪有不会游的。起初,只是在浅水处或来回趟着走,或打水仗,或静静地坐着看鱼在自己腿上、肚子上游,偶尔大一点儿的鱼蹭到了肚皮,便又是怕又是笑地从水里蹭地站起。后来,就肚子帖着沙子,两腿在后面瞎蹬着学游泳。究竟是怎么学会的的游泳,是第一年夏天就会的,还是第二年夏天才会的,现在我也说不清,我只知道那时我会游泳。按说,当时的北河也就几十米宽,我肯定能游个来回儿,但一直到我离开那儿,也没敢尝试“横渡”,因为当时的北河,虽说只是黑龙江的一个“孩子”,但也承袭了“母亲”的“基因”,靠岸的水,清得一米深都能看到鱼游来游去,但抬眼看看河中间,河水却绿得发黑,想必也挺深,当然就没敢试啦。
夏天是快乐的,然而也是短暂的,真正下水不感觉凉的日子不多,似乎高兴劲儿还正浓,秋风一吹,河水温度骤减,我们便只有望着河水怅然的份儿,于是,在衣服好像一天加一层的秋风中,河面不知哪天早上就结了一层冰。
东北河里的冰,说冻就冻,而且一旦冻上,决没有化了再冻的道理,只能是以恨不得一天加厚一寸的速度,几天就能封住河,但就在河面的冰刚好能挺得住人行走之时,北河又成了我们的快乐场所。
当冰面只结几厘米厚时,我们便央告会木工活儿的家长,给我们做些大榔头,然后,扛着大榔头到北河去砸鱼。冰面远看似乎没结冰,就像平得无法再平的水,直到近看,才知只有冰下的水在流。虽说,此时的冰只结了几厘米厚,在浅处用脚使劲跺跺,也没事儿,可当我们大步流星走上冰面时,冰面便发出“咔咔”的响声,并从不知哪儿延伸过一道裂纹儿,吓得我们赶紧往河边跑。越跑,“咔咔”声越响,裂纹儿也比我们跑得快,等我们跑至距河边一两米处,裂纹儿却比我们先“炸”到河边,“咔咔”声也戛然而止,但心跳的声音似乎比“咔咔”声还响,于是,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大有拣了条命的感觉。可毕竟都是孩子,吓一跳时,被家长“摩挲摩挲毛儿,吓不着儿”,惊魂就定,我们也是,虽说当时吓了个半死,只不多一会儿,便拎起榔头,不过,可不敢再上河中间溜达,只在能看见河底的冰面上,用榔头敲冰面,目的是把冰面下的鱼赶到水浅的地方。
当时,我们是一字排开,一块儿往河边赶,眼见着冰下的鱼摇着尾巴向岸边窜,等到约摸儿水深也就一尺左右,大榔头就开始猛砸。有时一榔头下去,砸个窟窿,鱼也被震蒙,于是,掏出来,往岸上一扔;有时砸不开,鱼只一楞,然后左右乱窜,逃到深处。虽然,也不免掉进浅冰窟,弄湿棉鞋,回家还得挨顿数落,但能于已然结冰时吃到新鲜的鱼,一家人还是挺开心的。
砸鱼是危险的,但在那个每家每户少则三、四个,多则一大串儿的年月,同是父母身上的“肉”,却没有现在父母身上的“一块肉”们娇贵,好在老天爷也许因着当时人们心地大多朴实、善良,也没太大的奢望,便不忍心掐掉我们这短暂的欢乐,也没把谁“砸”到冰窟窿里去。可这样的欢乐更是没几天,冰便厚到即使用铁榔头也砸不动的程度,于是,我们也就告别曾带给我们无尽欢笑的北河,在漫长的严冬中,祈盼下一个夏天快快来临。
离开北河已20多年,20多年的岁月长河中,能够打捞起的记忆之珠很多,北河是较大的一颗。后来,听还在东北的姨说,北河已变窄、变浊、无鱼。但,那是他们的北河,我心中的北河永远那么清澈见底,鱼儿游来游去。
本文已被编辑[暖玉]于2006-6-23 9:10:3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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