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回故乡了,突然很怀念老家院子里枝繁叶茂的枣树,还有那几棵结出火红石榴的石榴树。枣树很有历史了,从我有记忆,它就长在我家后院,每年秋季结出又甜又脆的枣,枣形很奇特,村里人给它起的名字难登大雅之堂,后来我才知道它也有官名,叫马蹄枣。小时候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不等枣子成熟,我和七叔家的大丫二丫就偷偷的摘着吃,大人发现了总免不了要训斥几句,就这样一直吃到枣子红了谢了。我曾仔细看过那颗古老的枣树,树干粗而短,树皮粗糙,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但至少在父亲小的时候它就存在,虽算不上千年古树,但见证了几代人的历史。因为不知道它的生命从什么时候开始,所以感觉它有点神秘,它让我想起村外田野里散乱的几块长方形的石板。在我很小的时候,看到那些石板,会有一种诡异感让我恐惧,总感觉它们寂寞的像夏日午后到处游走的魂灵。那些魂灵飘荡了多久了?一百年,两百年还是更多,没有人知道。但我家枣树的历史久远的可以同那些魂灵相比。如果枣树有记忆,一定可以记住久远的风,久远模糊的人影,那为我未知的世界。对枣树便多了一些敬畏,还有一些仰视,面对枣树感觉自己像树下跑动的蚂蚁,卑微而渺小,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喜欢采摘它的果实。
后来母亲在后院又栽了一些果树,有石榴,苹果,还有枣树的新品种梨枣,梨枣与普通枣相比,个大皮薄,味道也不错,全家人都很喜欢。开始有人建议把那颗古老的马蹄枣树砍掉,栽上梨枣,因为梨枣比马蹄枣要优越的多,但父亲不同意,说自己小时候树就在,怎么会舍得砍掉。苹果先是老品种,后来又嫁接成富士。母亲还喜欢在那些果树中间栽上西红柿辣椒等蔬菜,四周种上葡萄,旁边还有几盆花装点。整个暑假,我就像只馋嘴的猫,感觉学习乏味的时候,就在后院逡巡。有时是西红柿,有时是葡萄,或者枣,总有东西填进我的嘴里。因为马蹄枣没被砍掉,我可以品尝好几种枣的味道。前院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夏日的午后,坐在树下,我摊开枯燥的教科书,目光却总游移在缕缕阳光透过的枝叶上,看一只虫子将自己紧紧地包裹在树叶里,然后用一跟丝掉下来,感觉那丝很脆弱,风一吹就会断,但虫子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即使有风把它吹落,也有柔软的叶子作为保护。虫子是那样小,丝是那样纤细,做成这样精巧的窝不知费了它多少力气与周折,但它总归有了可以抵御外界侵袭的屏障。禅在拼命的歌唱,我突然对禅有了同情感,它用四年的黑暗却只换来一个夏季的光明。在黑暗里,它一定对光明充满憧憬。然而等它从洞里爬出来,危险却无处不在,可能一出洞,就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捉了作为美餐,那它将永远看不到光明。侥幸逃脱,在树上吸吮汁液,一不小心就被孩子用网套了去。还有那隐蔽的很好的螳螂正举起的屠刀,可能就在它的附近,但禅依然歌唱阳光,歌唱给它汁液的大树,歌唱它看到的一切,也许它知道它只有一个夏季的时光,所以它拼命享受它能感受到的一切。
在那个小院里,我曾细数一缕一缕的阳光,未来对我就像斑驳的光的影子,我看得见它撒落在我的身上,然而尝试触摸时却又漂移不定,未来永远站立在我看得见却无法够到的地方,于是我有点泻气,还有深深的寂寞。但这个院子里的小生命给了我一些启示,让我在漫长的寂寞里,继续坚持自己的梦想,坚持做那些没完没了的演算,即便未来也不全是阳光明媚,但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很多年后想起那段时光,感觉那是自己一生最艰难但最充实的一段岁月,为梦想而坚持,虽然寂寞如后院那颗古老的枣树,但我依然能看到枣树枝头茂密的枝叶间结出的青枣正脱去涩味,日趋甜蜜,一如我的梦想。
很多时候,我驻足在后院的那些果树前,看那些生灵在夏季怎样疯狂的生长。新栽的树看起来要长得快的多,它们拼命的伸展枝叶,并不因为古老枣树历史的久远就有所退缩,那些个子更低的蔬菜,也不因个子的矮小就缩手缩脚。它们都拼命的吸收阳光,吮吸雨露。我的思绪忽然停滞在这儿,原来生命可以弱小,却绝不能退缩,只要有勇气,阳光就在掌心,运气原来把握在自己手里。
多年以后,我如愿走出了农家大院,坐在钢筋水泥建造的楼房里。夏季的时光总是倏忽而过,我再也没有时间,坐在树下细数阳光的寂寞,那些散落在记忆里的石板已不再让我恐惧,古老的枣树依然保持着它的神秘,因为我永远无法洞悉那棵枣树曾经看到过什么。关于小院许多记忆已经模糊,只是那曾经触动灵魂的思考依然左右着我的人生态度。
很怀念后院那棵古老的寂寞的枣树、那些蓬勃着生机的新栽的果树,以及我飘散着寂寞味道的却又满怀梦想的青春时光。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6-23 8:17:1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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