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个男人怀抱着一个濒危的婴儿，急急地闯进了一间低矮的草屋，连声说：“桂花，我捡到一个孩子，就要冻死了。快把衣服脱了，到床上暖孩子去！”

于是桂花就忙脱衣上床，把婴儿贴在心窝上，紧紧地抱着暖。过一会儿，婴儿终于“哇哇”地哭出了声。桂花的脸上荡起了欢愉的彩云，而站在床边的男人，憨笑着说：“桂花啊，咱有孩子了，我做爹了，你做娘了！”

由于孩子是男人在山上捡来的，就取名叫山。

桂花快四十岁了，一直没生育。如今得了山，甭提多高兴。硬是找队长请假，要给捡来的孩子坐月子。队长不同意，桂花却抱着孩子不出工，结果被队长罚了二百工分。桂花说“别说罚二百工分，为了俺娃儿好，一千工分俺也不心疼。”看得出，桂花嘴上说不心疼，眼里却汪着满满的泪。

因为粮食紧缺，孩子没啥吃，急得桂花骂男人，捡回来个孩子捡条命，如今能看着孩子再饿死？

男人心一狠，在一个黑夜里撬开了队里的粮库。粮食还没拿到手，却被巡逻的民兵抓个正着。接着是批斗，一场接一场，听说还要送劳改，男人怕了，在一个没有星光的夜里，悄悄地吊死在村东的弯腰梨树上。

桂花没了男人，痛苦的要死，可是她知道，说什么也得活着，因为怀里的小孩在揪着她的心。

野菜、树叶加粗粮，也使得生命存活了下来，最终熬出了一片阳光。

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了。山也渐渐长大，桂花活得比什么时候都精神。

月亮明晃晃的，桂花怀抱着山，坐在草屋门口，轻轻地唱着：“月奶奶，黄粑粑，爹织布，娘纺花，做花衣，送娃娃------”桂花不唱了，回头叫山：“快，快叫一声娘！”

山甜甜地叫一声：“娘！”桂花高兴得一鼓嘴，低头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长大了，娶了婆娘，还这样叫娘啊！”山又叫一声，桂花把儿子抱得更紧了。

在和儿子的絮絮叨叨中，桂花尝到了做娘的幸福。虽然脸上的皱褶越挨越紧，头上的白发越挤越稠，可桂花的希望却越加灿烂。

山娶了妻抱了子。

山回到家里，从妻子的怀里抱过孩子，亲了一遍又一遍。却很少往娘的身边去了。

盖了新房，存了余粮，日子过的红红火火，桂花却少了从前的笑容。

夜晚，桂花怎么也睡不着，望着对面儿子的窗口，从那里传出儿子与儿媳欢快的笑声，说不清为什么，她心头便有一种难言的苦涩。她来到儿子的门前，低声地叫山，山听到了，开门出来：“有事啊？”桂花吞吐了半天，怯怯地说：“夜长，娘想跟你说说话儿------”话没说完，山就有些不耐烦：“都这么大岁数了，哪来那么多的事情！”转身回房，“砰”地把门关上。

桂花流泪了，她只觉得，仿佛好多年儿子没亲亲热热地叫一声娘了------

桂花的头发变白又变白，最后是满头的银丝，桂花的眼窝越陷越深，后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冬天。雪花飘呀飘。房间里生了火，暖烘烘的，山和妻子围在火炉旁，开心的话说个没完。而桂花却立在门口，听着雪花飘落的声音，又想起了好多年前那个无雪的冬天------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外面蹦着跳着唱着：“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妻，忘了娘------”

桂花闭上眼，可泪水还是从眼皮里挤了出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