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温柔的撒在洁净的小屋里,睡在小床上的女儿发出轻微的鼾声。这个小家伙,才三岁的人就爱打鼾,圆润的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不知又梦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一屋的宁静。
“喂,哪一位?”
“小雅是你么?”一个悦耳的女声。我快速搜索着记忆中的声音,却想不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我是张西雅,请问你是哪一位?”
依然是悦耳的女声,“我的声音大概变化了许多,连你也听不出来了,我是文青阿。”真是意外,我冲着话筒大叫起来:“是你啊文青!你这家伙这几年跑哪去了?也不跟大家联系,还以为你失踪了呢。”小家伙胳膊腿一阵乱晃,我意识到吵醒女儿了,连忙压低声音,“文青稍等一下,别挂电话,我马上就来”。
还好,女儿只是翻了个身,让被子缠住了,在那扭动呢。我扯好被子,让小家伙睡得舒服些。
“你忙什么小雅,好像十万火急的样子,”文青的声音依如六年前那样甜美。我压低声音不敢再造次,“刚才声音太大,差点把女儿吵醒。让你久等了。”
文青的声音明显有些惊讶,“我们班上的小妹妹竟然都有孩子了,几岁了?长得像你么?”我很满意的笑道:“三岁了,和我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怎么样文青,你结婚了么?有没有孩子?”
“在外面的人不象你们,早早就结婚生子。我来广州打拼了六年,事业刚有了些进展,开了自己的公司。结婚还谈不上,不过倒是有一个拍拖三年的男朋友,感觉还可以。”
“文青你真行,当老板了,也是个小资本家了。上次肖燕和李萍来这玩还谈起你,说不知怎样。这么多年也不跟我们联系,大家挺想你的。”
“其实我也挺想大家。当年负气而走也没给大家留地址,结果也没有大家的联系方式。我还是偶尔收拾旧东西,在一个笔记本里发现你父母的地址,这才碰碰运气。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闯,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很怀念我们的大学生活,还有学校里的同学们,尤其是几个好朋友。”一丝阴影浮上心头,电话里文青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小雅,把你知道的同学地址都告诉我好么,有空我和他们联系。”
经过一连串的汇报,我把自己所知的都告诉了文青。
“小雅,怎么没有婉君和欧阳的地址?没道理你不和他们联系的。”文青的声音平和自然,没有一丝波动。心里的那丝阴影终于完全的跳了出来,她真的不知道!我费劲的调整好自己。
“文青,六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婉君死了,就在毕业的第二年,车祸。我和肖燕、李萍参加了葬礼,在那个葬礼上我最后一次见到欧阳,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同学知道他的消息。”
文青好像受到意外的打击,沉默许久。
“这六年来我常常想起他们,以为他们会生活得很幸福,当初的那份恨意随着时光流逝早已消失,我也终于想明白欧阳的选择。婉君的美丽不光在她的外表,更在于她的温柔和善良。我一直想找到婉君,为自己当初的咒骂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没想到上天终究是要惩罚我的,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心里一阵难过,为当年的这两个好友。“你也别太难受,其实婉君早都原谅你了。毕业时我们谈过你,她一直为你的负气离校而不安,她和欧阳都觉得有些抱歉,但感情的事真的无可奈何。她一直希望我们大家能再做好朋友。”
“谢谢你小雅,如果不是你,我当年不知还要做出多少傻事。”文青的声音有些感伤。
“别太自责文青,那时咱们都太年轻。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们谁都无力改变命运的安排。”
许久,文青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小雅,如果有一天你有了欧阳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我想亲自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好,我一定会的。”
望着女儿可爱的睡容,文青甜美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思绪就如一根线扯向遥远的学生时代。多么美好的大学时光啊!还有那温柔似水的女孩:婉君、婉君……
那时我和文青,肖燕、李萍还有就是婉君五个人住在一个宿舍,大家相处的就像姐妹,婉君排行老大,文青排行老二,肖燕老三,李萍老四,我则被戏称小五。婉君本名叫李子君,那时我们都迷恋琼瑶的小说,那首“有个女孩名叫婉君”的歌在同学中很流行,有一天文青心血来潮给大家起上了别名,都用的是琼瑶小说里的名字。文青把自己叫青青,肖燕就叫雨雁,李萍就叫绿萍,我叫初蕾,子君就叫婉君,其他人的别名最终都没用多久,只有子君气质上像极了婉君,别名竟叫响了,班里其他同学也知道了我们宿舍里有个婉君。
婉君很有人缘,是班里最受欢迎的女生,同时她也颇有大姐风范,对我们宿舍这些小妹妹关爱有加,无论什么事大家都愿意和她说。这种和谐的气氛持续到大二的下学期开始出现了些变化,起因在于文青喜欢上了欧阳。欧阳是我们班最老实的一个男生,沉默寡言,学习挺好,人长的清秀漂亮。文青不知什么时候迷上了欧阳,但是多次接触,欧阳都没有什么表示,文青很烦恼,就求大姐帮忙。
记得那是个五月的下午,我和婉君,欧阳在校茶社对面而坐。欧阳一如既往沉默不语,我只是婉君的随从,静等她开口。婉君开门见山讲出我们的来意。
“文青你也是认识的,她是个美丽善良的女孩,人也活泼。她喜欢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请我们来和你说,希望能和你做朋友。不知道你意见怎么样?”
欧阳的神情很平静,没有一般男孩听到有女孩暗恋所常有的得意表情。
“我们相互并不了解。”
“大家先相处一段时间,感情并不是一天培养出来的。文青是个很好的女孩,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婉君的语气很诚恳,我知道她是为了文青。欧阳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处处看吧,但我不保证什么。”欧阳语气顿了顿,突然问:“你为什么叫婉君?”
“你不觉得她很像婉君么?这还是文青的发现呢,”我抢着回答。
婉君笑道:“闹着玩呢,大家还都知道了。”
“很贴切,除了你大概没有人配的上这个名字了。”欧阳的语气很轻柔。我突然觉得其实婉君和欧阳满配的,气质很像。心里一惊,我这是怎么了?我暗骂自己怎能有这样的念头,我们是来撮合文青和欧阳的啊。
文青和欧阳慢慢相处起来,只是欧阳很少来找文青,到是文青常常去找欧阳,文青好像并不快乐。直到有一天文青神情沮丧的告诉我和婉君,她和欧阳在一起时,他对她很淡,一点都不像其他谈恋爱的同学,她很失落。婉君劝文青要有耐心,慢慢去打动欧阳,不过文青并没有听劝,反而和欧阳的舍友阿文打得火热。时隔不久,文青断然和欧阳分手,喝得大醉。酒后的文青倒出心理的苦水:她那么爱欧阳,为了刺激欧阳她故意和阿文亲热,可欧阳熟视无睹反而对她更冷淡,她受不了欧阳的态度提出分手,欧阳连句留恋的话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所有的男孩都宠着她,只有欧阳忽视她的存在,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醉过、哭过的文青变了许多,我们的劝解也没有让她解脱。她和阿文成为公开的一对,阿文和欧阳也由朋友变成陌路,我们知道这一定是文青的功劳。看着殷勤的阿文风雨无阻的来报到,文青则经常耍脾气,我们都有些同情阿文。
时光晃到了第二年的元旦,家住本市的肖燕和李萍回了家,文青和婉君都出了门,我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去川大玩耍。听到敲门声我拉开门,欧阳站在门口,我不由惊讶的张大嘴。
“西雅,子君在么?”
“奥,她出去了。”我合上嘴。
“你知道她去哪了吗?”欧阳的语气有些急切。来不及细想,我如实相告,“她去乡下她姑妈那里。”
“那你知道具体地址么?”
“知道。”我不假思索的写下详细地址。欧阳走后,我半天都没回过味来。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错,只是隐约觉得似乎有事要发生。
元旦过后大家都回到学校,婉君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光彩,心里的猜测终于让我忍不住提出疑问。婉君一脸幸福的笑容。
“西雅这件事的原由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我知道一旦文青发现我和欧阳在一起,她会恨死我,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我很自然的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文青和欧阳分手没多久,有一天欧阳突然约我见面,我以为和文青有关,就欣然赴约。不曾想欧阳送我一把檀香扇,告诉我他喜欢我,希望能和我在一起。我当时有些惊讶,告诉他不可能的,先不说文青的事,光是毕业后的分配都是问题,可是欧阳很固执,坚持说他一定会努力。那把檀香扇我终无法拒绝,接受了。”婉君的笑容变得很轻柔。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元旦他来找你,非让我告诉你姑妈家的地址不可,他该不会是去找你了吧?”
“那天他本来是约我出去玩的,我拒绝了去了姑妈家,他就骑了三小时的自行车赶到乡下。当他一身泥水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真的很感动,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为我做出这样的事,姑妈他们也都很喜欢他。面对这样的一个男孩我怎么能拒绝。”
长出一口气,我也有些感动了,“这个欧阳真是看不出来”。
婉君的笑容里浮上一点淡淡的忧色,“文青很喜欢欧阳,她一直没有忘得了。我和欧阳的事一定对她的打击很大,我觉得好抱歉。”
我安慰婉君,“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的,你不要太担心,有我呢,文青慢慢会想通。
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婉君和欧阳的事对文青的打击异乎寻常的大,文青毫不犹豫的就和婉君绝交了。可是同在一个宿舍,不管婉君怎样陪着小心,文青还是犹如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连我也难以幸免,要当调解员的保票也成了一纸空文。
一个周五的下午,本该是一个欢乐的周末,可是因为文青,宿舍里很沉闷。肖燕和李萍都静静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我捧着一本书坐在上铺,文青脸色阴沉整理衣箱,婉君安静的靠在床头听英语磁带,宿舍里只听到文青整理箱子的声响和录音机走带声。突然文青把手里的衣服往床上一扔,使劲的合上箱盖,
“烦死了,有完没完,就听那破机子嗞嗞的响。”
婉君急忙拔下耳塞,柔柔地说:“对不起,我不听了好么?”
文青冷笑道:“别装出那么一副可怜相,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扮猪吃老虎,别把人都当傻子。”
婉君的脸涨红了。我听不下去,劝道:“文青何苦呢,大家都一个宿舍,何必过不去。”
文青的冷笑一声,带着鄙视的神情:“你也别在这装好人,都是一路货色。”
听到这话,我的火气腾得就起来了,“孙文青,你别象个刺猬见人就刺。宿舍是大家的,你别把自己的脾气在这里肆意发泄,想骂人去找愿意挨你骂的人去”。
文青脸色难看之极,“张西雅,你算那根葱,装什么大头?都是什么东西嘛。”
只觉脸火辣辣的,像被搧了一巴掌。我气急败坏,跳下床要去揍文青,婉君一把抱住我。
“算了西雅,都是我不好。”
肖燕和李萍也挡住向前冲的文青,文青的脸扭曲了。“李子君你有本事,不光会抢男人,也能让女人为你拼命,我真是小看你了。只是别太得意,小心遭天谴,老天爷睁着眼呢”。
婉君全身发抖,脸色苍白,眼泪似乎忍不住要流下来。我一下冷静了,扶住婉君。
“文青别闹了,你骂了这么多也该解气了,饶了婉君吧。”
“饶了她?我饶了她,老天爷未必饶的了她。缺德事做多了,要遭报应……”“呯”的一声开门声打断了文青的咒骂,欧阳脸色阴沉的站在门口。
“你够了没有孙文青,有气尽管冲着我来,不关子君的事。你要是再这样对她,我就不客气了。”
文青受惊的看看欧阳,大哭着冲出门去。
“你的话太重了,”婉君温柔的看向欧阳。欧阳摇头,递上一封电报连带一张车票。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收拾东西准备走吧,假我已经给你请好,希望回去还能见你父亲一面”。
婉君的脸上彻底没有了血色。
我和欧阳送婉君赶上最后一班去北京的列车,我的心情很沉闷:文青的咒骂这么快就兑现了么?我不由得有些想哭。火车走了,我们一路无语回到学校。
“西雅,一起去茶社坐坐好么?”
午后的茶社很冷清,青茶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欧阳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雾。
“谢谢你西雅。”欧阳柔和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沉思。
“不用,别忘了我和婉君也是好朋友,文青今天闹得太过分了。”
“对文青我也觉得有些歉意,我俩不是一路人,她太任性。阿文很痴心,希望她不要错过。”
“文青那是在玩火,别人也没办法。你和婉君真的很配,君子配淑女。”
欧阳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怀着一种憧憬,“子君是我见过的女孩里最好的,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美得就像一个梦”。
我轻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一点不假。如果我是个男孩,听了你的描绘,那你可就要多个情敌”。
欧阳微笑着摇摇头,“西雅你不懂,像子君那样的女孩,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不会怨她。她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却依然温柔似水,在她身上看不到命运的磨难,有的只是微笑。天若有情应该厚待她一些。”
“婉君的父亲真的没有希望了么?”我心里有些难过。
欧阳喟叹:“没机会了。去年她的母亲去世时,就知道她的父亲也得了癌症。只熬过了一年,她父亲也要走了,现在只剩他们姐妹俩。”好像被雷击一样,我跳了起来。
“她母亲去年死了?怎么从没有听她提过。我们那么好也没有发现她心里有这么多的苦。”
“她很坚强,如果不是她姑姑告诉我,我也不会知道她的家庭有这么大的变故。这样的女孩真得很不简单,我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好好爱护她。”欧阳的神情恢复了那种淡淡的平和,眼里的柔情却更深了。
婉君,有这样的男孩爱着你,你的生命应该多些快乐了吧!
文青搬离了我们宿舍,和另一个女孩调换了寝室。年后婉君回来,瘦弱了些,却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我绝口不问她家里的事,婉君不提她的痛苦,应该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的伤痛吧。她和欧阳开始成双结对,形影相随,不再和我们一起满世界去疯跑。文青终于也和阿文分手,随之阿文也和欧阳恢复了友谊。文青对我依然是不理不睬,婉君有了欧阳的保护,我也就没必要再和文青斗气,不管文青是什么态度,我坚持和她打招呼,可朋友却是没的作了。
转眼大学生活就结束了,婉君的姐姐把她留在德阳,和自己在一起,而欧阳却无法留在那里。为了离婉君近些,欧阳没有回家乡的城市,去了最近的一个小城。文青拿了毕业证去了南方,没有人知道她的地址。
离校前夜,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婉君。
“婉君,只怕以后再没有人这么叫你了”。
“让你们这样叫了四年,连我自己都快忘记自己的本名了。”
“欧阳不能和你分在一起,你有什么打算?”
“没关系,我姑父说德阳要建开发区,最多一年,到时他会想办法把欧阳调入开发区。再说就算调不进去,凭欧阳的能干也能在德阳找份工作,我们俩只要有一个稳定就可以。”
“原来你早有打算,还害的我为你担心半天”。
“谢谢你西雅,大学四年只剩下你这个好朋友。文青始终不肯原谅我,她走的那么快,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见面了。”
“不会的,总有一天她会想明白。对了,我有个好主意,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如果是女孩就拿我们的别名给他们起名字。”
“很好的主意,欧阳婉君,好美的名字。你的女儿就不知道叫什么初蕾了。”
寂静的宿舍里,两个女孩计划着未来的生活,可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谈心。
一月的德阳阴冷潮湿,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是为了参加一个葬礼:婉君的葬礼。再有一周就是婉君22岁的生日,我的贺卡早已准备好,却不曾想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去交给沉默的她。躺在那里的婉君好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她永远也不会再醒来。我心里酸苦异常,却没有一滴眼泪,也许在我的心里始终难以相信一个这样年轻,这样美好的生命真的会无声无息的离去。
欧阳默默的坐在灵柩旁,半天了,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灰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就像两口井。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看到他流泪,可是那种绝望到极点的麻木却让人辛酸难忍。
“欧阳、欧阳”我轻轻叫他,可他似乎什么都没听到。我推推立在一旁的阿文,“你去劝劝欧阳”。
阿文点头,走过去,拍拍欧阳的肩膀,“振作些欧阳,子君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突然的一种压抑到极点的哭声从欧阳的嘴里发出,就如一头受伤的野兽所发出的悲鸣,欧阳泪流满面。多年以后只要我想起婉君,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好像还在耳边。
葬礼结束,欧阳带着婉君留下的东西离开了德阳。一个月后我把电话打到欧阳的单位,被告知欧阳已辞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从此他从我们这个圈子里彻底消失了。也许对他来说,离开过去的人与事,是忘记伤痛的最好办法吧。欧阳,那个温柔的男孩,只希望他能走出生命中最长的雨季!
“妈妈!”女儿娇柔的声音打断我的回忆,小家伙已经醒来,睁着一对黑亮的眼睛望着我呢。我笑着掀开她身上的被子,抱起胖胖的小身子。
“来,小初蕾,妈妈给穿漂亮衣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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