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父母家,都要到原来的老屋看看,尽管那里已是残垣断壁,满目萧条,但儿时的记忆还常常在睡梦中重现。
一
老屋很大,座西朝东,有上、下栋,上下栋各有一间堂屋,中间有一个天井,穿过上栋北向的一条巷子,还有一个天井,天井北边一间横堂屋,整栋房屋结构错综复杂,屋檐连着屋檐,下雨天不管到哪家串门都淋不着雨。房屋的南北向各有一个不小的后园,园子里有果树和菜地,屋子的后面是山。老屋的正大门是古老厚重的木质大门,没有上油漆,也许是岁月早已将油漆洗掉,但认不出是什么木头做的。大门外有一个不小的地坪,还有一口水塘,大家在水塘里洗衣服、洗菜,地坪供大家凉晒衣服和柴草。夏天,孩子们在水塘里游泳,晚上大人小孩都搬着竹铺或椅子在地坪里乘凉,大人们聊天,孩子们都围着老人听过去的故事。再往前面有一条南流的小河,只要不是雨水季节,我们都喜欢到河里摸鱼虾、在沙滩上玩过家家游戏,那个时代虽然没有玩具,但老屋后面的园子和前面的小河是我们儿时的乐园。
那时老屋里住着七、八户人家,都是同一个祖爷爷的后代,我家住在上栋西头,爷爷、妈妈和我们兄妹四个一共六人只住三间房,其中还有一间厨房,爸爸在外地工作,如果爸爸回家探亲,房子就更显得拥挤不堪了。
二
老屋里人丁兴旺,我们的爷爷辈老人大都健在,小孩成群(那时还没有提倡计划生育),每家的小孩多的五个,少的也有两个。小孩多了玩在一起难免扯皮打架,小孩之间的战争有大人参与进来性质就完全变了,很多时候小孩子打架引发了家庭之间的纠纷。我哥也常引发战争把我们吓得要死!我们兄妹中哥是老大,又是唯一的男孩,于是责无旁贷地担负起了做妹妹们的“保安”职责,我生性胆小怕事,如果在外面有男生欺负我们,立马回来告诉哥,哥二话不说就往外跑,找人“报仇”去了。经常是鼻青脸肿回家,妈妈追问起来,他总是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不小心摔的。”有一次,妹妹被一个堂弟打了,又告诉了哥,哥与堂弟打得不可开交时,堂叔回来了,那还了得,大的欺负小的!堂叔扯开他们的时候,不知哥骂了什么,堂叔被激怒了!哥一看气势不对,转身就跑!小孩毕竟跑不过大人,慌不择路中被后山挡住了去路,眼看就要被抓着了,情急中只见哥向着山坎上冲去!所有的人包括堂叔都吓呆了,因为山坎陡峭没有路!也亏得哥命大,居然冲上去了没有摔下来。堂叔悻悻地走了,可哥吓得好久才悄悄地溜回家,妈妈为这事有好久没有与堂叔一家人说过话,我也从此再不敢向哥告状了。
还有一次纠纷让我至今记忆犹深。有一个堂弟淘气偷吃了邻队一户人家的黄瓜,晚上人家找上门来告状了,可能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我那个堂婶受不了,当场与那人吵了起来,渐渐变成了对骂,其实在场的人都认为堂婶理亏,但都不好说。堂叔看不下去了,就说了堂婶几句,意思是儿子偷了人家的东西你还有理了?少说两句吧。谁知倔强的堂婶竟发疯似地径直冲向大门外的水塘中以死相拼了!等到堂叔把婶婶从水塘中拉上来,两人已是一身湿漉漉的了,于是一场争吵草草收场。我从没见过这种架势,吓得不得了,好久一向晚上都不敢出大门。
三
我从小体弱多病,经常发高烧,有时候还讲胡话,因为家里穷,不可能常常上医院,妈妈经常用土单方给我治疗,甚至信迷信,记忆中外婆在菩萨那里求的草药我都吃怕了。更有趣的是有一次“赶鬼”经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荒唐。一个夏天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因为外面很黑,大家都没去地坪乘凉,有的早早地睡了。那天晚上我感到自己很虚弱,迷迷瞪瞪的在天空中飘啊飘啊,很害怕,嘴里可能又在胡言乱语了。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只听见妈妈摸着我的额头说“伢子莫怕(我们老家的风俗,大人管男孩子叫妹子,管女孩子叫伢子),妈在这里,妈在这里!”然后狠狠地骂到:“到底是什么鬼在捣乱?!滚远一些!”(那时小孩子生病说胡话认为是“鬼附身”),接着妈妈找到一个很大的扫把,开始“赶鬼”,从床底下开始一路赶出去,一直赶到大门外,一边赶还一边骂“鬼”,把邻居家的孩子们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四
由于老屋人多,矛盾也多,因为那时穷啊,为了一点小事也会斤斤计较。大家庭不能群龙无首啊,我爷爷虽是那辈人中的老大,但他生性不管闲事,他的兄弟们中,只有四叔公读书最多,还是一个医生,人也热心,自然而然的他就是这个大家庭的“老大”了,充当着公正员的角色。谁家有什么纠纷,包括两口子打架都要找他调解,甚至有什么大事也找他商量,大家伙的大事就更不用说了。有时谁家来了客人炒了好菜还要叫他来吃饭呢!最好玩的是过年,老屋子里所有的人每年的第一餐团圆饭都是在四叔公家里吃的,一摆就是好几桌!在那个年代是很奢侈的。然后每家轮吃一餐,平时再不理睬的妯娌到这时也是笑脸相迎了,大家欢聚一堂,好不热闹!大年三十晚上还能看四叔公家里人在地坪燃放花炮,那时也只有他家才有,因为他家有亲戚在城里带回来。最让孩子们高兴的是四叔公还发压岁钱,每人一张崭新的两角钱纸钞!在那个年代两角钱足可以让一个小孩在睡梦里笑一个晚上的!
五
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前辈们渐渐衰老,孩子们渐渐长大,老屋已容不下越来越多的人丁,于是,我家在外面起了新房,率先从老屋搬了出来,后来陆续又有两家搬了出来。再后来乡上建集镇,几乎家家都在镇上买地建了房子,只有爷爷辈的老人舍不得老屋,仍住在那里。如今老人们已相继去世,只剩下四叔奶奶一个人还住在老屋里,其实也不能算是住在老屋,他的儿女在紧挨着老屋旁起了一栋小洋房,家用电器一应俱全,他的小儿子一家子陪着老人住着。
由于长久没有住人,老屋渐渐荒凉,显得有些破败,加之有一个堂叔不堪病痛的折磨在老屋喝农药自杀,两年前我叔叔因患抑郁症也步了堂叔的后尘,老人们也都是在老屋过世的,老屋更加变得阴森怕人。
可是,老屋留下了我太多儿时的记忆,与小伙伴们捉迷藏时的欢声笑语好象还在耳边回响:“藏好了吗?”“藏——好——了——!”
2006·6·2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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