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天堂的路好走吗落花风

发表于-2006年06月21日 下午5:11评论-5条

文坛四友聚会时,曾哥提议下次再聚时,得交篇作业,这倒新鲜,以什么为题呢?曾哥说,我们就写写死亡吧。乍一听,吓坏了。头脑中就出现学生跳楼后的血流满地,以及灰色的天,青色的火葬场和不绝于耳的哭泣声。于是我极力反对,奈何势单力薄。只好照单接收。

我知道生命如花,无生何来死?无死又何来生?死亡不就等于新生吗?凤凰涅槃了,就是一个新的生命。所以写死其实就是写生。思考死亡其实就是思考生命。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人如流星一般匆匆划过生命轨迹,较为亲近的,可能多年后依然清晰地记忆着,而有些只是相识而已,多年后,我们都会忘了曾有过怎样的交集。同样的,当我们逝去时,惟在至亲之人心中,雪上偶然留指爪。

那个晚上,我就开始思考死亡。我细细地搜索着关于亲人的记忆。却似乎是一片空白。没有泪,也没有哀伤。但在记忆的深处总浮现那臂上的黑纱,和一身的素衣。我忘了黑纱和素衣为谁而戴,为谁而着了?母亲?那已是十年前的记忆了,记忆离我太遥远。逝去的亲人,谁离我最近呢?侄女走在我面前,碰碰我的手,小心地叫我一声“伢伢”,望着她青春的面容,突然我记起了那个枯干、瘦削的身影,侄女的爷爷,我老公的大伯。大伯是四年前的大年初三故去的。黑纱为他而戴,素衣为他而着。

对于大伯,我了解的并不多。一为我是外姓人,进他们的家门只有几年的光景,二来,我们并没有生活在一起,只逢年节时,打个照面。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大伯的一张嘴,如女人一般的碎嘴。逢人说人,逢事说事。嘴就那样念就得薄薄的。只是我到他家,他从来没有念过我。可能潜意识中与我隔着一层吧,他只念他最亲的人。

大伯在桃源农村算是个有福之人,三儿三女,四室同堂。羡煞了村民。二儿子在二十年前当兵去了新疆,后在新疆落户,是大伯的骄傲。大儿小儿都是纯朴的农村人,几个女儿,都相隔不远,只要想见,就可以见到,对大伯都很贴心,孝顺,只是每次见都忍着大伯的碎嘴。

大伯和大妈,是最古老的婚姻形式走在一起的。无所谓爱,也无所谓不爱。相互忍了一生,让了一生,到老来就不忍不让了。七十岁时闹起了分家,大伯跟了小儿,大妈跟了大儿,两家相隔仅五百米而已。没有了吵闹,只剩偶尔的念叨了。

大妈有个嗜好,摸麻将。每天起得很早,洗好了大儿家的衣裳,做好早饭后,就呼朋引伴,即使三缺一,也照打不误。当然放一炮仅算五毛,最多一块。所以几十块钱,大妈可以打上一个月。大妈眼睛不大好,耳朵听力也有问题,经常是你说东,她说西,你说下雨,她说刮风。身边的人对此都不以为忤,只一笑了之,也不再多解释什么。这样倒好,大伯的念叨她是听不清楚了,也就没有了年轻时的火气。各住各的,倒相安无事。大伯最不能忍受大妈的麻将瘾,经常要用一整天的时间抱怨大妈,抱怨她不做正经事,抱怨她把钱输完了,不会理家。儿子女儿们每在过节时,就几十上百的给大妈赌资,老了就让老人活个快乐与过瘾吧,我们谁也不反对。对于大伯的唠叨我们只听听而已。当着大伯,我们是不敢打牌的。

大伯年纪大了,不能做什么体力活,但他还是尽力而为地做着。秋收时,阳光明媚,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屋檐前的台阶上,台阶下则是禾场,晒着金黄的谷。时常有贪食的鸡及鸟儿来啄食,而大伯的工作,就是拿一根长长的竹蒿,竹蒿的一头刀劈成几瓣,只要有鸡或小鸟靠近,就把长长的竹蒿伸下台阶,作势打几下,打得竹蒿啪啪啪地响。惊跑小鸡,也惊飞了鸟儿。

桃源人喜欢种棉,棉花收割后,棉杆也不浪费。棉花晒在了禾场,棉杆就堆在台阶边。儿子媳妇都忙自己的事去了,大伯就安静地坐在棉杆旁,一把一把地把棉杆扎起来,可以用作冬天取暖,可以用于烧水煮饭。大伯得病就是那年的秋天,原本高高瘦瘦的身子愈发变得佝偻了,行动也渐迟缓了,躺在了床上,就一病不起。再也见不到阳光下那个把竹蒿打得啪啪响的大伯了。

大年初一的晚上接到电话,说大伯已经不行了,希望我们赶过去看最后一眼。初二一早,我们就到了大伯的床前,大伯还在,眼睛如祥林嫂般的间或一轮,一副枯死的面容,已没有了一丝生气。六哥告诉我,大伯这样子,已有几天了,他在等着新疆的儿子回家呢,六哥一遍遍打电话过去,得到的回答只是忙,没时间。于是他又一遍遍骗大伯,再等等,二哥马上就会回来的。那一丝的希望骗得大伯留得这最后一口气。我拖过闰闰,叫声“大爷爷”,闰闰叫了一声后,就跑开找小伙伴了,在幼小的心灵里是没有死亡的概念的,大爷爷只是累了,只是想睡了。

终于在初三的晚上,大伯闭上了眼,对尘世的留恋也终于放手了。被大伯视为骄傲的二儿子依然没回,我们都戴上了黑纱,披上了素衣。许多的忧伤弥漫着厅堂。几个女儿趴在大伯的身上,哭得天地变色。大伯走了,似乎一方天也塌了下来。女儿的天塌了,又怎么能不哭呢?按照当地的习俗,两个儿子请了道场,道士超度了大伯的亡魂,三晚的超度后终于出殡了。初七的清晨,大伯的小孙儿坐在高高的棺木上,和爷爷一起被几个壮实大汉抬着,在锣鼓的敲击声中,大伯入了土。

大伯的一生是简单的一生,是千千万万农村人的一生。活着时本没什么遗憾,死前却带着遗憾走。

老公在家是独子,从小公公工作忙时,就把他寄在大伯家,大伯视若己出,与大伯的几个子女情感上如同亲姊妹。大伯走了,很多天他都没有从哀伤中走出来。

只是真的不太明白,被视为最亲的亲人为什么却不愿留在身边,陪着走完他最后一程?

大伯,天堂的路好走吗?在天堂里还把竹蒿打得啪啪响吗?还在念叨着亲人吗?还需要扎棉杆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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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萧月月点评:

独特的文字,
写出了人性的魅力,
但天堂的路么?
可还真不好走呀!

古草点评:

愿老人的魂灵
在天堂一路好走
并永安在
地母的怀抱!

文章评论共[5]个
古文-评论

对好人来说  天堂的路一定很好走
  【落花风 回复】:我们也这样祝愿,不是吗? [2006-6-22 14:45:07]at:2006年06月21日 晚上8:55

燕舞莺歌-评论

虽没有亲历过死亡,但是却不止一次地亲历亲人的消逝,如果生着无奈,痛苦,踏上天堂之路,未必不是件幸福的事。问好风丫头!
  【落花风 回复】:真对不起了,姐姐,这一向我的电脑总打不开回复评论,所以很多帖,我没办法回,不是妹妹懒的. [2006-6-22 14:44:46]at:2006年06月21日 晚上9:29

燕舞莺歌-评论

姐姐明白的。爱死你!
  【落花风 回复】:现在又好了,能回复了,妹妹更爱你呢!
[2006-6-26 18:13:50]at:2006年06月26日 早上9:46

水晶心香-评论

天堂的路好走吗?不知道,感觉好人的路更难走!
姐姐好,问候姐姐!
  【落花风 回复】:但愿好人有好报. [2006-7-5 19:17:57]at:2006年07月05日 下午6:49

菜小朱-评论

看大姐写的,心里很难受;昨天大伯也走了,大伯只是累了想休息了,希望在天堂健健康康的生活,远离病痛,下辈子您还是我的大伯,一生敬爱的大伯!at:2012年07月12日 早上8: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