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来说,最难理解的话莫过于:“宇宙是无边无际的,时间是无始无终”的。
——题记
晚上九点三十分,我将要登上回家的火车。
两个小时的车程跑去坐火车说来真有点小题大做,可是如果我想更从容地做完我想做的事的话,这却是个最好的选择,特别是在没带自驾车的时候。出差宛如人生的一场逆旅,道路是熟悉的,人却是陌生的。夏日燠热的太阳却又明晃晃地悬在头顶,让人无端地生出些烦燥来。所以,能坐在微凉夜风吹拂的站前广场,看着一个个携着大包小裹的人喧嚣而疲惫从我身旁走过,就会让我心里生出点莫名的安慰:看,我只是个短途的旅客。
我不承认我是个恋家的人,这可能与我的生活经历有关,挥手作别与风尘归来,在我的心里找不出什么别样的情感来。感谢现代工业文明,它让旅途成了一种快餐。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现在是“朝离家,夕可返矣”。在海陆空三军联攻之下,“日行千里”不再是神话。
不过再快捷的交通工具也改变不了那些坐在候车或者候机室里的人群的两种状态,一种是“去”,一种是“回”。
“去”的人是满怀着希望与憧憬的,“家”这个概念此时掩在了无数个幻想与豪情的背后,有时似乎还是一个想急切抛开的包袱,在自已无法把握的未来中一步步地走远。真正让这个概念凸显出来又造成一种期待的,大抵是在“回”这一类里。锦衣荣归与满目凄凉在这里被无限地放大,形成了一种柔韧而密实的细网,在这澄静明亮的星光与灯光之下,彰显出它特殊的情感意义来。
我不想在这里象掉书袋似的从远古的洞穴一件件地数到现代家居的各种风格,我没有那种细雕慢磨的功力;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存在,我更没有那个详尽的知识对各个文化断面去做细致的解剖,所以我只有藏拙。我只知道,无论是作为物质形态的小屋山村,还是作为象征意义的精神支托,“家”总是以一种温婉的面目浸入每个人的心田,同时也伴随着客居游子的一声声叹息,透出些豪迈中孕着依恋,依恋里挽着惆怅,惆怅中带着悲怆,悲怆里杂着迷惘的况味来。如黑夜中的那些闪烁的灯火,总有一盏,是为你点亮。
勿庸讳言,对于早上离家并且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到家的我而言,坐在这里谈什么“离愁别恨”多多少少是有些做作的。尽管这里举目都是些奔波忙碌,随时准备涌向各个角落的人。可是别人的感觉终归是别人的,没有了切身的体会,总是隔靴搔痒,找不着痛处。但在这个汇集了太多流浪者足迹的地方,也是会让人生出些别样的感觉来的。比如我,总是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无端的想到那句话:
宇宙是无边无际的,时间是无始无终的。
小时候学自然的时候看到这话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知道原来宇宙是浩瀚的,时间是悠久的。直到长大,这句话时不时地撞击着耳膜,深入下去,竟似一道无解的方程式,成了我生命中永远的斯芬克斯之谜。
现在我坐在广场比较安静的一隅,于城市的纷乱中勉强寻出些空旷的心情,隔着广场上的几条绿化带,候车室里通明的灯光竟也泛出了一点前尘旧梦的意味来。抬起头,天空中早已布满繁星。科学这东西,有时真的可恨,电灯的发明让天空中那些星星黯然失色,寻不出古诗中的那种境界倒也罢了,竟连牛郎和织女也成了我脚下所踩的地球一样的僵硬的石头,月亮上的广寒宫成了干巴巴的环形山,美丽的银河竟成了一条支离破碎的星系云带!想想人类总是渴望着远方,譬如丝绸之路的开拓,譬如哥伦布大陆的发现,譬如天文望远镜的发明,譬如登临月球的壮举,终于让我们开疆辟土,一直流浪到了太空。
那又怎么样呢?在我看来,一切的寻幽探微还不如陈子昂的一句“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更令我的心灵震撼。所以就让我暂时抛开一切社会的,科学的,哲学的冰冷的外衣,扯过感情的那把月牙梳,慢慢地梳着这个令我到现在都无法真正理解的谜。
若是带了感情的眼镜去看这句话,确实能看出别样的风景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阔大,阔大之后是空寂,空寂过后是清旷。仿佛从一个喧闹的集市上突入深山,耳目所接,神色所感,都有一种被骤然放下来的异感,突然地直沉下去,于短暂的迷惘之后,一种悲凉继而悲壮的情感开始从骨缝里往外渗,恐惧也好,慷慨也罢,各人去承各人的秉性。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在这种导感之下,人,是极其渺小无力的。
这种恐惧自有人类以来就作为一种下意识潜伏在每个人的内心,并且时时吞啮着人的神经。随着人类脚步的愈行愈远,世界,终于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宇宙,时间,也成了一个无始无终的巨大虚空,而家,却成了对抗宇宙的唯一的选择。
其实早有大师说过:“人和‘其它’外缘的关系,打开窗子说亮话,是没有那回事的。真的不可须臾的外缘是人与人的系属,所谓人间便是。”
好一句“所谓人间便是”。有了这句,一切离别的怅惘,重逢的欣喜便落了实处,既而春风的柔媚,夏雨的润泽,秋实的喜悦,冬雪的寥落也落了实处,再而杨柳的窈窕,枫叶的萧瑟,游鱼的安然,飞鸟的闲适也都落了实处。一言以蔽之,没有了人,自然就是物理的自然,有了人,自然却是人文的自然。所以与其生硬地说家是人类赖以生存,维护基本秩序的物质单位,不如说她是人类心灵的驿站来得更为贴切与亲切。
只是驿站终归是驿站,我的思想可以“神游八极”,我的眼睛最远却只能看到十里开外(还要保证不是近视眼),所以,远方,成了一道绝妙而神秘的风景线,以智慧树上那只苹果的姿势,诱惑着我们在路上不停地奔波。但是远方之外还有远方,长亭之外更着短亭,这使我们不得不悲哀地看到,伴随着物理家园的一步步的扩大,家,这个饱含着象征意义的概念,却也以一种渐行渐远的方式,一步步地往后退,直退入时间的深处。
在前进的过程中我们开始丧失一个又一个的家园,包括那些家园的最初的聚集地——村庄。
初写这个题目时,我是打算写中国的古村落的。试想想,还有什么比古村落更能体现“时间深处的村庄”来得贴切又悠远呢?只是翻捡记忆时,觉得素材不够,于是从qq上发信息询问一个友人,回信息前的一大段话都不记得了,倒是最后一句话,让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是破坏得厉害。”
但是破坏得厉害!这些留下过人类足迹与文明的地方,这些默默挂在悬崖边,陷在大路旁,藏在深山里的废墟,曾经高昂的生活琴弦在这里突然地中断,只留下些点点斑痕,生命的急流在这里突然消失,只留下些袅袅余音。它们历经时间的冲洗,大都湮没不见,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样本,却又要忍受着来自最初建造者后代的最后一次掠夺。
鼠标在手里停留地片刻,我感到时间是一把刀,如此缓慢而又不动声色地切割着人类的智慧。“大象无形,大希无声”,这又怎么样呢?在这个你根本了解不了更别说把握的庞然大物之前,你真正能握住的,只有你自己。
只是我们现在连自己都把握不了,流浪的兴奋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就象那些候车室里的“去”的那群人,怀抱着对未来的渴望,一往无前。
只是,何时是归途?
本文已被编辑[吟媚]于2006-6-21 11:41:42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吟媚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