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深了,许谈一个人游荡在沿江路,几盏橘黄的路灯像狰狞的鬼眼,洒下微微摇晃的树影。江水像一个醉汉打着饱嗝,涌动的波浪不停地冲刷着江岸。在灯光的映照下,江潮泛起诡秘的笑。偶尔有一艘运沙子的内河小拖轮响着马达驶过。在他的不远处,一座长桥横跨在江上,桥上的路灯像一道彩虹通向了彼岸的天国。
许谈一嘴酒气,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走着,他感到想呕吐,但是又呕不出,就倚在江边人行道的栏杆上,让冷冷的江风吹乱了头发。忽然,远处两道雪亮的“的士”车灯光柱射了过来,许谈猛然抬头走到路边,一挥手拦住了这辆车,“的士”停了下来。许谈俯下身把头探进车窗,司机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许谈对他说:“送我到宝石宾馆多少钱?”司机打开了车门对许谈说:“上车吧,车里有计程器。”许谈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车驶到了一个无路灯的路段,周围一片漆黑,寂静无人,许谈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到了司机脖子上,司机吓了一跳,惊叫道:“兄弟,你要干什么,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千万别动刀子。”许谈说:“把车子停下,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只想借你的车子一用,”司机暗暗叫苦,他很怕死,只得老老实实地把车停了下来,许谈说:“很好,现在你可以下去了,老实点,不要报警,不然我仍然会要了你的命!”许谈打开了车门,大司机一脚踹了下去,又猛地关上了车门,呼地一声把车开走了。
二
若干年前,许谈在开往n城的列车上打盹,太阳蒙上了一层油纸,但是很暧昧的阳光总是透过车窗玻璃射到他脸上,后颈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他睡不着,一会儿把头抬起来,一会儿又伏下去。
对面的少女颇有几分姿色,在阳光的照射下,粉嫩的脸上开始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掏出纸巾照着镜子细细地擦。列车里没有空调,整个车厢像个蒸笼开始冒蒸汽了,女孩脱下了外衣,嫩黄色的毛衣下面现出了两只半球形ru*房的轮廓。许谈感到自己的两只手在那里抚摸了,那女孩感到许谈两只火辣辣的狼眼在盯着她,赶紧抓起一张报纸遮住了上半身。
“请问小姐是去哪里?”许谈有礼貌地问道。
“t市”,那女孩说。
“把你的报纸借给我看一下好吗?”
“好的,你拿去吧。”
许谈趁她把报纸拿过来的瞬间,细细地摸了她的手一把。那女孩埋怨道:“干什么呀,你?”许谈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赶紧把手缩了回去。但她随即又向他抛来一个媚眼,意思像是说:“想和我做爱吗?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许谈想:“她难道是个暗娼吗?不管是不是,我且试探她一下。”
他又问道:“请问小姐是哪里人?”
“哦,我就是t市人。”
“这次去哪里走亲戚回来了吗?”
“哦,我刚从一个朋友家回来。”
“你朋友住哪?”
“c城碧水山庄。”
“你朋友结婚了吗?”
“早结了,孩子都两岁了。”
“她是做什么的?”
“搞室内设计。”
“她家很有钱吗?”
“当然,她老公是个电脑工程师,月薪8000,她家还有小汽车,奔驰的。”
“怪不得,你结婚了吗?”
“还没呢。”
“那你有男朋友吗?”
“也没有。”
“你不想找吗?”
“当然想,可是没有我满意的。”
“你对什么男人满意?”
“有钱,精明能干,温柔体贴而且老实本分。”
“哦,那小姐对男友要求还蛮高的喽。”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女孩有些不耐烦了。
“这是我的习惯,请小姐原谅。”
“先生是干什么的?”那女孩问。
“你猜呢?”许谈诡秘地笑笑。
“看先生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应该是个艺术家。”
“小姐过奖了,不对,请再猜。”
“先生风流倜傥,谈吐随便,应该是个演员。”
“还不对,小姐看过英国小说家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吗?”
“哦,原来先生是个侦探啊。”
“小姐真聪明。”
“怪不得你问起话来总是穷根究底。”
“没办法,这是职业病。”许谈自我解嘲道。
“先生此去一定有要事要办了?”
“对,我正在协作警方调查一桩谋杀案,死者是t市一个著名的富豪,是经营房地产生意的,他半个月前被一名狙击手枪杀在自家的阳台上。”
“你说的是梁振东先生吧?”
许谈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哦,她是我爸爸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爸爸正为失去他而痛心呢,所以他花了一大笔钱请了私人侦探,发誓一定要抓获凶手。”
许谈大为吃惊,“想必你就是叶世谦先生的千金叶丽姗小姐了。”
“您不愧是个侦探。”她狡黠地笑道。
“应该说我非常不称职,因为我就是你父亲雇佣的那个私人侦探,不知是小姐,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没关系,本小姐从不斤斤计较。”
“小姐真是高人雅量啊。”
“先生过奖了,我倒可以为此案提供一些线索,不知道是否对先生侦破此案有帮助?”
“哦,真的吗?那我就先谢谢小姐了。”许谈喜出望外。
“好的,下车后,我可以带你到我家小叙片刻。”
“那好哇,我还可以顺便见见你父亲,商量破案事宜。”
三
晚上七点左右,列车终于到达t市,许谈跟着叶小姐下了车,路上帮她提行李,又说又笑的,对她大献殷勤。出了火车站,叶小姐打了一辆“的士”,许谈和她上了车。叶小姐对司机说:“送我们到宝石宾馆。”许谈说:“你不是说带我到你们家去吗?”他感到有点意外。“哦,宝石宾馆是我工作的地方,我先去布置一下明天的工作。”许谈恍然大悟似的,看我这人,糊涂得连小姐在哪工作都没问,小姐就是那里的主管吧?”“宝石宾馆也是我父亲的产业,他把我安排在那里做领班,这差事还真的难对付呢。”怎么会呢,小姐聪明伶俐,那点差事还不是小菜一碟吗?”“先生真是太抬举我了。”“的士”停在了一幢二十层的大楼前,整幢大楼窗口的灯光就想满天繁星。许谈和叶小姐下了车,向大楼里面走去,一楼是餐厅,现在客人已经很少了,只有服务台前还亮着一盏灯,坐台小姐伏在那里打盹。他们乘电梯上了10楼,从电梯里出来,一条长长的走廊想隧道一般,天花板上的灯泛着橘红色的光
走廊里很安静,客房里的客人大概都已入睡,偶尔有一两个服务生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走到1012房门前,叶小姐掏出钥匙开了门,两人进去了,叶小姐说:“这是我工作时的卧室,你看看,环境还幽雅吗?”
许谈看到一盏很大的吊灯,雍容华贵,一张席梦思床,流光溢彩,两扇落地窗,上面拉上了粉红色绣花的窗帘,在橘红色等光的映照下,也小姐的身材显得更加秀美多姿,红润的脸蛋晶莹剔透,一头披肩秀发像瀑布流泻,丰满的ru*房微微耸动,许谈不禁yu火焚身,他猛地报住叶下降的柳腰,用嘴唇亲吻也小姐雪白的玉颈。
“丽珊,你真的太美了,嫁给我好吗,我会真心对你的”叶小姐更是如痴如醉,“你不要动手,我自己来,她开始脱衣服,最后只剩下内裤和乳罩,许谈就像一条饿狼一样扑上去把她抱到席梦思床上,正准备解衣宽带欲行好事,忽然外面响起了敲们声,”他奶奶的,谁想破坏老子好事,我砍了他的狗头。”许谈骂了一声,还是去把门开了,两个穿警察制服的人一拥而入,他们手里还拿着警棍,“对不起,我们是治安联防队的,查房。”他们瞟了一眼穿着“三点式”的叶小姐,嘲弄说:“好哇,一对狗男女想在这里行苟且之事,金屋藏娇哪!”他们把警棍在手里敲着,一个“大盖帽”用警棍撩起许谈的腮帮子说:“要不要我告你嫖宿暗娼啊,有种的话,就跟我们去公安局一趟,怎么样啊?”许谈连忙辩解说:“同志,你误会了,这位小姐是叶世谦先生的女儿叶丽姗,我是她父亲请的私人侦探,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我们才不管什么叶世谦,私人侦探,哈哈,你这个侦探都侦探到女人内裤里去了,”两个“大盖帽”一阵淫笑。“告诉你,今晚上你要么交5000元罚款,要么跟我们去公安局自首,怎么样,公了还是私了啊?”一个“大盖帽”眼露凶光,用手端起许谈的腮帮子。许谈吓得浑身直发抖。他知道,不管对方是不是警察,他今晚都难逃一劫了,这下,只能自认倒霉了,还是破财免灾吧。他不得不掏空了皮包,然而,只凑到4800元,一个“大盖帽”一把夺去,数了数,哈哈大笑,“今天就便宜了你,下次再再抓到你就决不是几千块钱的问题了。叶小姐此时却泰然自若,她看到许谈的钱被搜,一阵奸笑,“侦探先生的戏演的真不错啊,看来你更适合做一个演员啊,只可惜你找错了地方。”许谈如听到一个晴天霹雳,心知上当了,一阵捶胸顿足,“我不是什么侦探啊,我只是一个外地来的打工者而已啊!叶小姐,你饶了我吧。”“哈哈哈,实话告诉你,我也不是什么叶小姐,至于你不是侦探,我在火车上就知道了,”她一阵轻蔑的冷笑。“那你是什么人?”许谈追问道,“叶小姐”没有答理他,“你们两个把他赶出去,别跟他罗嗦了”她命令那两个“大盖帽”,他们把他架起来推出门外,“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四
一个月前,在c市滨江别墅建筑工地,虽然已近年关,寒风凛冽,但许谈挥汗如雨,一点不觉劳累,一车车地推着红砖,他的手掌已经磨出了血泡,但他浑然不觉,和许谈同村的老李叔也在工地上,此刻他正在高墙上砌砖,许谈已经推完了十车砖,他想休息一下了,于是对高墙上的老李叔说:“李叔,下来抽根烟,好生歇歇吧。”老李叔停下手中的活计踏着简易的竹板梯颤巍巍地下来了。老李叔五十多岁了,满脸皱纹,胡子拉喳,穿一件破旧的劳动布衣服,里面穿了一件粗劣的薄毛衣,冻得瑟瑟发抖,许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红豆”牌香烟,抽了一根递给来李叔,他伸出松树皮一样的手接过了,“李叔,何必这么卖命地干呢?我们是计时工资,又不是计件工资,”许谈掏出打火机帮老李叔点燃了香烟。“不行啊,如果工头发现我们偷懒,这个月的工资又要被扣了。”老李叔喷出一口烟,“您身体还行吗?”许谈关切地问,“不行喽,以前搞集体的时候,一天能挣十多个工分,驮一袋化肥能走十多里路,现在要担一担砖都很费事了,”老李叔感叹道。“您五十多了,也该在家歇歇了,怎么还出来干这么重的体力活?”许谈不解地问,“你知道我两个儿子都在省城上大学啊,每年的学费就要一万多,我们又是土里刨食的主儿,手里没几个活钱,现在农闲了,也好出来给娃们挣几个零用钱。”许谈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伢崽,你以前也读过不少书,怎么不去考大学呢?”老李叔问,“我还有两个弟妹啊,再说,我娘又有病,干不得重活,家里实在没有能力负担我啊。”老李叔长叹一声,再没有说什么,许谈狠狠地扔下烟屁股。
忽然,一个穿皮衣,头上戴着安全帽的胖子向他们走来,他就是这个工地的监工,外号“豺猪”,对工人十分凶狠,只要稍微有点怠工,轻则毒骂,重则棍棒交加,许谈和老李叔见他来了,心知大事不妙,“喂,你们两个去那边抬水泥板!”豺猪向他们吼道,“老板,他不能抬啊,他抬不动的”,许谈指了指老李叔对豺猪说,“你们看别人都在干活,你们偷懒,还挑三拣四,小心我解雇你们,”“豺猪”恶狠狠地喝道,“好吧,我们去抬,”老李叔拉起许谈的手就走,“李叔,你的身体能行吗?”“行!”他们用一根木杠穿过铁丝圈,抬起水泥板向前走去,老李叔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仿佛脚下有千斤重,“李叔,小心啊,”忽然老李叔踩到一颗石子,脚一歪,身子一软就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李叔,你怎么了!”许谈悲戚地大叫道,许谈赶紧扶起老李叔,老李叔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他猛地干咳了两声,用手捂住了嘴巴,却吐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整个手掌,“喂,你们拖拖拉拉地在干什么!”“豺猪”向他们吼道,“他吐血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不能抬,你偏让他抬,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许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你小子嘴倒挺硬,我让你偷懒。”“豺猪操起一把铁锹呼地一声扔过来,锹沿刚好砍在许谈的小腿肚上,顿时砍破了裤管,腿肚上立时出现了一条三寸长,半寸深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裤管,许谈强忍剧痛,挣扎着站起来,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抓起铁锹准备去和“豺猪”拼命,老李叔连忙拉住他,“小许,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有的是打手,你打不过他们的,还是忍一忍吧。”“那我们就这样算了吗?”许谈愤然把铁锹摔到地上。
晚上,在一间只有二十几平方米的简易工棚里,昏黄的灯光照着十几张惨白的面孔,空气里一股劣质纸烟的焦油味夹着汗臭,脚臭,一片死寂里只有老李叔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震荡,老李叔把许谈叫到了他床前,“小许啊,你李叔怕是不行了……”他又强烈咳嗽了几声,工友们都围到了老李叔的床前,许谈安慰他说:“您老别这么说,您一定会好的,”“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只是看到工头这么欺压咱们,我死不瞑目啊,”工友们都异口同声得说:“那您看怎么办,我们都听您的。”“我们应该用法律来解决问题,追回老板欠我们的工钱,并且要获得赔偿,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是个律师,小许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握住许谈的手,“又读过不少书,又会说话,你就代表我去n市请他来,我这里有五千元钱,”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存折,“你就用这5000块钱作为律师费和你往返的路费,明天你就上路,别拖沓”他望着许谈的脸说,“孩子,这是我多年来的积蓄,你可要小心保管,千万别丢了,”他又定了定神对大伙说:“我恐怕不能活着回到家乡了,我死后,你们就把我火化了,把我的骨灰送回家乡埋了千万别告诉我的两个儿子,就说我在厂里加班,不能回来过年了……”说着,老李叔瞳孔里的光芒急剧暗淡了下去,握着许谈的手慢慢变凉了,围着老李叔的遗体,工友们无声得啜泣着。
次日清晨,许谈便带着老李叔的5000块钱登上了开往n市的列车。在某种意义上说,许谈是个思想家,这的确不错,他踏上列车的一霎那,忽然感到了浓重的现代主义意味,于是人生终极意义的虚无,尼采的生死轮回便来了。流氓无产者与天才幻想家集于他一身,他善于在各种场合扮演不同的角色,只要环境一改变,他就不再是原来的他,还是叶小姐说的对,他更适合当个演员,悲剧在于他假戏真做,所以有人说,一个人什么事都太较真就要吃亏。
他被叶小姐扫地出门后便如一条丧家之犬,那天晚上,许谈又冷又饿,伤口炎症又复发,终于昏倒在了t市大街上,恰巧,他高中时代的同学小陈下夜班回来看见路边上躺着一个头发蓬乱,面容污秽的流浪汉,小陈此时已升任为t市财政局的行政助理,但他对弱小者具有一副与生俱来的同情心,他扶起这个流浪汉一看,原来是许谈,于是他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许谈送到医院,由于是轻伤,几天就伤好出院了,小陈又把他请到家里好酒好饭招待,席间,小陈问起许谈是如何受的伤,此时,许谈已是无地自容,他不愿意让昔日的同窗好友见他流落到这步田地,于是就说:“这几天公司放假,所以来t市玩几天,不想过马路时被车撞了。”小陈说:“你这几天没事,在我家休养几天也无妨,”许谈说:“你是有家有室的人,我一个单身汉不便久留,况且假期就要结束,我这就告辞,后会有期。”说着猛喝了几口酒,转身就走了。
接着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件事,车开出了十几分钟,后面就响起了凄厉的警笛声,雪亮的车灯照到他的后视镜上,很扎眼,他加大了油门,车速达到极限,全力冲刺,忽然前面又响起了警笛,许谈想你们硬是不给我活路,也好,大家同归于尽吧,他迎着射过来的车灯猛冲过去,前面车里的警察不知道这是一个亡命之徒,吓得面如土色,瞳孔放大,惊慌失措之下躲避不及,撞了个正着,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一个爆炸的火球腾空飞起,照亮了阴惨惨的夜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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