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华灯初上,在z城东区的n马路上,“的士”车驶过扬起灰色的尘土,在半空里低翔,路边走着几个年轻人,他们是s高等学校的学生。为首的一个叫浩然,一米八的个子,浓眉大眼,举止相当稳重。后面走着微胖的阿蓝和高瘦的德明。他们俩正高声谈笑。最后面是留着长发的若风和矮小的林子,他们脸上露出阴郁的神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聊的话题。
原来这一天是若风的二十岁生日,几个兄弟凑和着筹备了若风的生日晚宴。因为若风的家境比较贫困,几个人便凑了几十元给他,准备上一家像样一点的馆子搓一顿。由于这几天放假了,时间充裕,他们故意步行前往繁华的闹市区,走了约一个小时,若风已是两膝生疼,终于到达d夜市区。若风挑了好几家馆子,不是这个说太贵就是那个说够不上档次,总达不成一致的意见。又磨蹭了半个小时,几个人还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气得若风心里冒了火,就生气说:“今天是我生日,还是你们生日?你们这样让我怎么作东?你们今晚是不是要游一个通宵了?”德明劝慰他说:“四哥,你别急嘛,还怕没馆子吗?你过生日总不能随随便便找个烂馆子嘛。”若风在五个人中年龄第四大,德明最小,所以德明叫他“四哥”。此时正是七月暑天,白天被太阳炙烤的大地这时候还没有完全冷却下来。虽然没个人只穿一件单衣,但走起路来还是身上热得流汗,喉咙里渴得冒烟。还是阿蓝善解人意,赶紧给每个人买了一根冰棍,权当解渴。若风拿着冰棍狠狠咬了一大口,只觉得一股冰凉刺透肌骨,身上顿时清爽了许多。
九时许,他们一行人走进了一条两旁有法国梧桐的老街,有一家名为“王胡子酒店”的馆子灯火通明,最为热闹,连门口都坐满了吃夜宵的人,于是他们一行人踱了进去,在一张未占的大圆桌前坐定,一位端庄淑雅的服务员小姐拿着菜单上来了。她对若风说:“先生,请点菜。”若风一看那才单,什么稀奇古怪的菜名都出来了,什么“松鼠鸡球”呀,“红烧地龙”呀,“蚂蚁上树”呀,价格都是三四十元,浩然看出若风面有难色便打趣道:“四弟啊,这次我们可别吃蚂蚁上树了。”他把菜单拿了过去,他说的是上次几个兄弟聚餐,若风点了个“蚂蚁上树”,结果端上来的只是一盘粉丝炒肉末,天地良心,原来这就是“蚂蚁上树”,闹了一场笑话。
“一个狗肉火锅,一只烤鱼,四十串烤牛肉串,五瓶啤酒”,浩然可谓老练,点的菜既经济又实惠,一下子就给搞定了。香喷喷的菜端上来了,浩然给若风满斟了一杯啤酒,自己又倒了一杯,他缓缓地举起酒杯,眼里噙了泪花,幽幽地望着若风,意味深长地说:“四弟,我今天点了你最爱吃的菜,为的是庆祝你的生日,今天也可能是咱哥几个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喝酒了,你下学期就要南下广东闯世界了,大哥我也没有办法挽留你,恨只恨这社会太黑暗,这命运太不公平,这杯酒就算我为你饯行的吧,祝你一路顺风。”若风也含了泪举起酒杯,一仰脖就咕咚咕咚地把满满一杯酒吞了下去,他只尝到了一种泪水的苦涩味道。原来若风的母亲在他九岁时就因病去世了,父亲今年四月在一场车祸中不幸遇难,家中的顶梁柱塌了,家中再也没有能力支持他上学,所以,下学期若风只能辍学南下打工谋生了。
若风为大家满斟上一杯啤酒,他强忍悲痛,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深情望着几位兄弟,“大家从天南海北聚到一起,是一种缘分,在这一年里,承蒙大家照顾我,看得起我若风,大家对我的恩情,我若风一辈子也报答不了,”就让我敬大家一杯吧。”说着,他一仰脖,一饮而尽。
“四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照顾你都是应该的,这点钱你别嫌少,就算是我对你的一点心意吧。”说着,德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塞在了若风手里。
“四弟,你别伤心,有我们在,你一定不会辍学,你们家没有钱,我们家有钱,有我们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林子这时候激动地站起来,把二十元塞在了若风手里。
“四弟,你别太绝望了,我们总有办法让你读书,我们可以让你勤工俭学,也可以帮你申请贫困生助学贷款,你下学期一样来报到就是了。”阿蓝认真地安慰他说。
若风的眼眶红了,他自来到人间还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情,他知道大家是出于对他的同情才这么说的,于是他说:“谢谢二哥的宽慰,我知道我下学期是读不了书的,命由天定,不可不服,我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舍不得你们。”说着,若风的喉咙哽咽了,美味的佳肴都变得淡而无味,大家看到若风这个样子都唉声叹气,半晌无言。没想到一场生日的欢宴竟变成了眼泪的聚会。
二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都有点醉意了,若风叫服务员买了单,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出了门,消失在漆黑的夜里,为了振奋大家的精神,阿蓝提出了个很刺激的玩法。“四弟,你还没玩过那个吧,你不是说要去玩的吗,我知道你很想玩,今晚就去吧。”阿蓝怂恿他说。“是啊,作为一个男人,都二十了,连那个都没玩过,真是可悲啊。”若风带着几分酒七,不无伤感地说。“好!作为一个男人,你就要拿出点勇气来,不玩你就不是男人,你到底玩不玩?”阿蓝进一股鼓励他。“我玩,看在我们哥们的情分上,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跟你玩。”一股冲动涌到了若风体内,他决定把自己豁出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一两盏路灯发出昏惨惨的光,他们几人像幽灵一样在黑暗里潜行,偶尔说几句简短的话,很快有被黑暗所吞没,只剩下“笃笃”的脚步声,他们拐进一条黑洞洞的小巷里,走过一家不知名的店铺时,见里面亮着粉红色的灯光,有几个穿着短裙的妖冶女人坐在门口闲聊,若风心里“咯噔”了一下,血流顿时加速,他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红灯区”了,果然,两个丰满的骚女人当街拦住了他们,嗲声嗲气地挑逗他们说,几位帅哥进来呀,别害羞嘛,我们的服务是一流的···”阿蓝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哈哈,我就知道会有人在门口等着我们,哈哈,果然,这两个小妹子长得挺不错的,好,我们上楼去吧,”转过头来对若风说:“老四,你上不上啊,畏畏缩缩的,我看你不像个男人!”说着,搂着一个小骚货上楼去了。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平时他在寝室里瞎吹的,今天终于眼见为实,若风没想到阿蓝这么堕落,更没想到他是玩弄着些小东西的高手。
这时的若风理智和羞耻感早就被绝望和痛苦吞噬了,很少有濒死的人讲什么良心,道德,羞耻,浩然和林子也怂恿若防更去陪陪阿蓝,若风想:反正我下学期不读书了,还摆什么读书人的臭架子呢,顿时,他灵魂里最丑恶的东西想一股黑雾迅速从体内上升,控制了他的整个大脑,什么名节呀,什么荣誉呀,什么品行呀,全他妈一文不值。他于是楞头楞脑地踱了进去,坐在镜子前的一个涂脂抹粉的女人于是吆喝道:“小芳,带他上楼去!”一个披着长发,身材苗条的小姐带着他穿过像老鼠洞一般狭窄的楼道,来到二楼的门口,只听见里面传来了阿蓝和那小骚货打情卖俏的浪笑声,若风顿时绷紧了神经,心里暗暗骂道:阿蓝,你这无耻的狗东西,竟敢欺负我么,看我比你搞得响亮。他这时只想尽快看到中国妓女的luo体,他恨不得一进门就把她脱得一丝不挂,那叫小芳的女人轻敲了一下门,“小丽,开门,是我。”她向里面低语了一句,若风没想到她的嗓音这么沙哑,就像个公鸭在叫,若风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叫小丽的又矮又胖的女人淫笑着说:“芳姐呀,你又带了什么帅哥来了,让我也尝尝鲜啊,看你幸福得···”。
若风一进门看到这个大房间被木隔板分成许多小房间,每间房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凳子,一盏昏暗的灯发出血一样的红光。若风原只想跟她上床,解衣宽带,共赴巫山,可眼前这个女人竟像地狱里的僵尸一般,豪无半点生气,面无半点血色,若风怎么还有心思去干那种事呢,再者,这只是暗娼,是披着按摩这种和法生意的外衣在做的,要和她上床也并没有那么容易。“其实,花二十块钱来按摩也没什么意思。”小芳竟然说了一句令他扫兴的话,他真的有点后悔了,可是既然已经下了地狱,就没法再上天堂了。“把鞋子脱了,躺到床上去。”小芳好像是在以一个医生的口吻对病人说话,若风就好像是一块等待宰割的猪肉一样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瘫在了狭窄的硬床上,然后她就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两只手开始在若风身上敲敲打打。
“今年多大了,在读书吗?”小方竟然以一个长者的口吻关切地问他。
“二十多了,书嘛,早就不读了。”若风装出老练沉稳的样子。
“二十多了?没有吧,一看就不像,”若风没想到她的眼光这么锐利。
“你呢,多大了?”若风问她。
“反正比你大。”小芳不动声色地说。
“你现在在哪做事?”小芳想打听他的社会关系。
“还不是在社会上瞎混,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你怎么还有钱玩这个?”小芳显得很聪慧,对他步步紧逼。
“哥们给的。”隔壁传来阿蓝和小丽的浪笑声。若风以手向她示意。
“哦,原来如此,看来你真是个小混混。”若风终于瞒过了她,心里颇为得意。他很无聊,他不明白阿蓝和小丽为什么能找到轻松的话题。
“你为什么走上了这条路的?”若风的声音小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什么?哦,找不到工作呗。”小芳轻描淡写地说。
“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若风像在搞社会调查。
“不一定,时多时少,要看客人多不多,像今天晚上这二十块,我拿四块,老板拿十六块,二八分成,一天十个就是四十块,一个月就一千二。”她嘴里轻声念叨着,似乎心安理得。
“你就忍心老板这么剥削你,压榨你吗?”若风愤怒了,毕竟他灵魂里的最后一点良心还没有泯灭,悲哀啊,中国的妓女,不是把那些荒谬的劳动出卖给吃人吸血的老板,就是把青春的肉体出卖给禽兽般的嫖客。总之,她们的生命是属于别人的,她们自己没有支配权。
“我又有什么办法?房子是他们的,我不给他们做事,他们就会把我赶出去,我就得乞讨或者饿死。”
“是啊,你有什么办法,连我都没有办法,我一个文弱书生,乞丐之上,妓女之下,连你都不如,而且我马上就将沦为乞丐,或者流氓,或者小偷,或者抢劫犯。他对自己说,快把你那一问不值的同情泪收起来吧,在这最后一次的奢侈放纵里,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你跟客人干不干那个?”若风开始触及最敏感的问题。
“什么那个?”若风感到很恶心,这样的妓女还在装纯洁。
“你说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孤男寡女现在还能干什么?”
“哦,那得一百块钱小费,你干不干?”小芳感到有一笔“大生意”要来了。
若风这才相信她的肉体真正是可以卖的。但刚才一上楼那种阴森的气氛早就把他的欲望之火浇熄了。他开始有了理智,也就有了种种顾虑。
“你以为我就那么下贱吗?”若风抛出一句冷冰冰的话,让小芳很失望。若风慢慢伸出手摸了摸她裸露的手臂,很粗糙,很干燥,若风知道,她已经被别的禽兽般的男人蹂躏过无数次,人老珠黄了。
不知怎的,若风竟对小芳起了一种怜悯之心,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曾经在哪里见过,仿佛他们有前生的约定,方法他们一点都不陌生,特别是她的口音似乎还带着一点他所熟悉的乡音的味道,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他在哪里见过她。
于是他问道:“你是哪里人?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对,我是j省人,你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哦,我也是j省人,我们是老乡啊!”若风很兴奋。
“是吗,那我们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啊。”
若风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今晚的举动将要引起一中恐怖结果的发生,但他又不知道这种恐怖的结果将是什么。
“你是哪年来这里的?”
“97年,怎么了?”若风忽然想起97年离家出走的姐姐,至今已有六年了,从没有跟她取得过联系,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会不会···他不敢再往下想。
“你是哪个市的?”“y市”。
“哪个县?”若风有点急了,“d县”。
“哪个乡?”若风发狂了,他用家乡话问她。“a乡”。
“你这是怎么了,问得这么清楚,难道你是和我一个乡的吗?”小芳似乎大惑不解,但她对若风这种反常的行为有点害怕了,话语有点底气不足,但她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的原名叫什么?”若风睁大了发狂的眼睛瞪着她。
“陈若云。”
三
若风听到这三个字,就像晴天里响了三个炸雷。他一下子懵了。瞪着天花板,半晌不出声,忽然,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抱住她,呼天抢地的一声喊,泪如雨下,”姐姐呀!我苦命的姐姐呀!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弟弟若风啊!”
她赶忙挣脱他的手,“不,你不是若风,你不是我弟弟,你看错人了,你赶快走,我不要再见到你!”若云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姐弟俩竟然在这种地方见面了。
“姐姐呀,这几年我找得你好苦啊,我到处托人打听你的消息,可是如大海捞针,你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你难道不要我们这个家了吗?你知道吗,两个月前,咱爸他···他死了,他临死时,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啊。”若风握着他姐姐的手,声泪俱下。
“若风,你真是若风吗,我苦命的弟弟,是姐姐对不住你,姐姐没有能力支持你上大学,姐姐只有靠卖身赚几个钱,还朝不保夕,随时都有被老板哄出去的危险,姐姐以后没脸见人啦。”
说着,姐弟俩抱头痛哭,那盏血红色的孤灯散发着幽微惨淡的光,仿佛也在为这悲惨的一幕啜泣。隔壁的阿蓝和小丽停止了嬉笑。他们为这长离奇的悲剧感到震撼,正关注着下一步将如何发展。
忽然,若云猛地拉住若风的手,站起来就走,“弟弟,咱们走,回家去!”“这么晚了,怎么回家呀,姐姐。”若风感到某种恐惧,但他不能不跟着他姐姐,他不能失去她。走到楼下,那不男不女的老鸨婆还坐在镜子前吃着瓜子。
“哎,哎,哎,你们上哪儿去,小芳你还没付我的房钱呢,”老鸨婆想拦住他们,但怎拦得住年轻力壮的姐弟俩,被他们撞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站在门口的浩然和德明等人见出来了一男一女,好生奇怪,等他们走出了几十步远,浩然才回过神来,“那不是若风吗,他怎么和那妓女走了?”阿蓝也也追下楼来,但已经晚了,等他们追上去是时,姐弟俩早拐了几个弯消失在黑暗中了。
不知狂奔了多久,他们来到一条大河边,飒飒的江风吹着若云的长发,惨淡的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像天使一般宁静。“弟弟呀,我们就要回家了,我们就快见到爸爸了,你高兴吗?”若风紧紧搂着他姐姐的腰,把头靠在她胸前,眼里噙着泪花。河上的水波“唆唆”地打着旋儿,他们向河中心缓缓走去。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人们在河的下游一座桥的桥墩下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悠悠地在水上漂着,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脸上还残留着微笑。
人们说:多可惜啊,又一对痴情的男女殉情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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