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遇见雪儿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刚从师范毕业喜欢在雨中散步的小女孩。
初夏的早晨,湛蓝的天空散发出一种暖洋洋的气息,雨过天晴的上午,空气象牛奶般清新,她挽着我的手来到学校的后山上散步,每次都采回来一大束鲜艳欲滴的映山红。雪儿小心地一支一支插在靠窗的花瓶里。剩余的时间,我坐在一张矮小的椅子上看她水葱般的手指弹着古筝。那悠扬的琴声激起了我许多美丽的遐想。
晚饭后,她坐在球场的边上,看我与她的同事一起打篮球,每次看到我横冲直撞进了球,她总鼓起了温柔的掌声。我回头看着她那飘逸的秀发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那么清丽脱俗。从她那里,我一点一点体会到什么是相思,什么是一种激动,什么是一种莫名的感伤。
冷冷的风中,雪儿呵着小手坐了3个小时的汽车赶到株洲,满怀激动地伫立在站台,等待我们第一次离别后的重逢。从南京驰来的列车已经晚点,我急急跳下火车努力寻找她亮丽的影子。突然一双温柔的小手捂住了我的双眼,我转过身看见了她那久别的微笑,瞬间的激动超越了时空。望着我参差不齐的胡子和杂乱的头发,她不住的埋怨我怎么这样不会照顾自己。在回家的车上,我努力地挡着风口,把她的小手放进我的棉衣里。嗅着雪儿散有清香的秀发,有种温馨在心口徜徉。
假如不是单位效益的日益下滑,假如不是某种传统的陋习引起她母亲激烈的反对,我想我会以为找到了三生的幸福。听到我们厂子濒临破产的消息,她母亲跑到我的家里。家徒四壁的老屋更坚定了她母亲的决心。我望着她母亲紧锁的眉头,强烈的自尊令我没有去向她解释什么,也没有在她面前作出什么承诺。来自她母亲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不惜以断绝母女关系作警告。在与她母亲的对峙中,雪儿终于败下阵来,我也终于答应她母亲不再与雪儿来往。也就是在那一个雨夜,雪儿跑到我的宿舍,伤心的哭了,她说她无力承受她母亲的苦口婆心,她说她也不愿意看到她母亲痛心的样子,她说她祝福我将来找到更好的女孩。我们相对无言,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磅礴大雨中。
也许是命运早就注定这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半年后的她生日的那一天,我还是忍不住来到她的学校,我看见她站在宿舍的门口,看到我来她似乎有些异常,但她的眼睛并没有我想象那样露出丝丝爱意。走进她的屋里我才发现里面坐着一个男孩。当时的场面很是尴尬,我顿时感到在这里我是一个多余的客人,我努力地朝他们笑了笑,然后象兔子一般逃离了她的小屋。
雪儿出嫁的那一天正是寒冷的冬天,天气却意外的好,场面也很热闹。我远远地站在路边,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人抱着走出她的家门。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也许是心电感应的缘故,在她上车的瞬间,她回头看见了我,她朝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转身钻进了小车。雪儿就那样成了别人的新娘,斜靠在路边树旁的我有种钻心般的疼痛。
半年后,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这个半死不活的工厂,踏上了南去的列车。在南方的八年里,我在建筑工地做过小工,在药厂干过推销员。我一步一个脚印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那里我找了一个普通的女孩结了婚,并有了自己可爱的孩子。日子虽然清苦但很充实。渐渐地将那些痛苦的往事淡忘了许多。
八年后,我又回到了家乡,没想到的是回来后不久便听到雪儿患白血病已经去世的消息。我震颤了良久,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慢慢地打听到她的一些消息,结婚后男方条件很好,刚开始小日子过得很不错。后来她爱人迷上了赌博,夫妻间为此经常吵架。雪儿的生活后来一直过得很忧郁。她患白血病不久,男方毅然与她离婚,在患病的日子里,雪儿的情绪越来越坏,稍不如意就砸东西,而她母亲只有默默地陪她流泪。
八年的时间可以赶走一个小日本,八年的时间却将一个美丽的女孩推向地狱。我不知道雪儿最后的日子是怎样煎熬的。现实的残酷让我们的内心显得苍白而无力。
又是一个清明季节,我走在山坡的边上,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雪儿的墓前。坟墓的四周长出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草,坟墓上残损的花圈支架还在,我默默的蹲下身,点燃了一柱香,为她烧了许多纸钱。香烟缭绕让我想起了八年前那些快乐的日子。我想在尘世的另一边她的日子或许平静很多。
在回家的路上,我意外地碰见了雪儿的母亲,她左手提着一个蓝子,右手牵着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那个曾经精明强干的女人苍老了许多,岁月的风霜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额头。花白的头发被风一吹竟生出几许苍凉。我对她的怨恨早已消失了,更多的是一种同情和悲悯。因为我们都曾经深深地爱过雪儿。我的目光又转到那个小孩,他怯怯地叫了一声叔叔,我蹲下身很想抱抱他,而他却用一种警惕的眼光看着我,然后迅速跑到前面摘了几朵映山红,看着他那细小的背影我想起他以后不完整的人生,我背过身,闭上眼睛,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一直不相信生命有轮回之说,但我现在真的希望有来世,那样我相信雪儿会按自己的意志选择生活,按自己的心愿爱与被爱。
往事如风,象日历一张一张翻过,而雪儿是我生命的日历上一个特定的季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然而,面对雪白的墙壁和惨白的月亮我又能诉说什么?
2006·6·1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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