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在天堂对我微笑的姥姥
农村的夜晚,黑得只能看见星星和月亮。穷人家是点不起蜡烛的,那一截截小蜡烛头总是用在最关键的时侯。比如有重要的客人来,或者临时找些重要东西,否则家家都是漆黑漆黑的,即使门窗里依旧谈笑有声。
小时,我常常住在姥姥家。晚上,我最喜欢趴在她身边的被子里,听她吸烟时发出的咝咝声,闻着那烟草淳重得有些呛人的味道,看那个小小的烟头在黑夜里一明一灭。偶尔照亮姥姥满是皱纹的脸,和她瘦长的指头,还有杭头门框上垂挂的那一支长鞭。
那是姥爷赶牲口用的,自己做的,手工极为精巧。弟弟曾经很喜欢这支长鞭,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姥爷说,真是我的外孙,也喜欢赶车?笑起来时,露出黄黄的牙齿,笑声里还带着吸烟般的唿噜声。可爹爹最不喜欢弟弟胸无大志,所以弟弟总是摸了又摸,又还给了姥爷。因为小时候曾有人逗我弟弟说,你长大了当个赶车的,愿意不?弟弟觉得能赶着威风的大马车是很了不起的,就说:愿意!结果人家拿来和我父母说,弄得文人出身的爹爹脸上很挂不住,从此后,弟弟再不敢提他伟大的理想了。因为爹爹的鞋底在他屁股上,留下了很红的印迹。
姥姥经常会在黑夜里,抽着烟给我讲一些小故事,我经常睡倒在她的故事和烟味里。还记得有一次姥姥和小姨一起逗我,说我是妈妈在一个下雨天从灰堆上捡来的,我根本不是妈妈亲生的孩子。灰堆是农村烧过柴禾后,把灰烬从灶坑里扒出来,堆在外面,用来垫猪圈牛圈或掩盖垃圾用的。很轻很软。小姨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我不由得信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伤心至极。姥姥最后忍不住了,搂着我说,傻丫头,那是小姨逗你玩儿呢,如果不是亲生的,姥姥怎么会这样疼你。
是啊,姥姥对我的疼惜甚至胜过妈妈。在那个艰难的岁月,一点点食物都会被看得很重,尤其是姥姥的孩子多,生活极为困苦。姥姥省下一分钱,偷偷交给我,拿上两穗玉米,去村口的加工厂做玉米面条。那长长的玉米面条,从机器里热乎乎的挤出来,我兴奋极了,捧着拿回家,不舍得吃。拿给姥姥时,她总是说:快吃,听话,一会儿你舅他们回来了。那股浓浓的玉米香,至今想起来还满嘴是口水。多少年了,我再没有尝过那样的面,那一分钱的面。
我最小的舅舅只比我大五岁,长得又瘦弱。可是姥姥还是偏袒我这个隔辈人。忘记为了和我争什么吃的,小舅舅被姥姥用棍子打跑了,疼得他嗷嗷地叫。现在说起来,小舅舅还说,我长这么矮,都是你这丫头给争的。我嘴上说委屈,心里却泛起对姥姥无限的思念。
姥姥得白血病去世很多年了。她的去世让我一度无法正常生活,几乎整日以泪洗面,连一直都和我吵架的男同学都不忍再伤害我。她走后的许多年,我都常常梦见她。她甚至一直随我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异乡,在梦里陪了我好几年。白天走在街上,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奶奶,都会心头一颤。可是姥姥病危时,我去看她,她却对我很冷淡,甚至没正眼看过我。
这件事,我一直当成心病,却不愿提起。那一年,我终于对妈妈说起,言语间已是热泪满眶。妈妈说,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唉,孩子,其实,那是姥姥疼你。怕你想她啊!难道你不知道你是她的心肝宝贝?
泪水肆意的流了下来,我心里喃喃地说,姥姥,无论怎样,都挡不住我对你的思念啊!
很多年没有梦见我亲爱的姥姥了,这么多年我甚至没给姥姥上过一次坟,我更不敢回到那个曾经温暖的坑头,哪怕是小坐一会儿,都会觉得心酸。
那支长鞭还在,姥爷后娶了一个长得有些丑的老女人,走路一拐一拐的。牙齿突兀着,而姥姥有一口洁白的牙齿,即使曾经掉落了几颗。我曾经叫过那个老女人几声姥姥,却怎么也吃不下她做的饭。
我怀念姥姥,却从没有给姥姥烧过纸钱。我和姥姥要说的话,都在我的梦里,在那个烟头明灭的坑头,在那个温暖舒适的被窝,在那青色的烟尘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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