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公寓]
这一片位于市郊的小区新建不久，几栋相距不远的电梯楼里是六十到八十平米的精装型单身公寓，统一安装的防盗门，木质地板和厨卫配套设施，唯一不足是没有事先连接宽带和电话线，再加上信号极差，所以苏阳每次给黎洛打电话的时候，都需要捧着手机跑去阳台上四处找信号。
黎洛是不喜欢这里的，黎洛抱怨说这种单间成套的户型太狭窄太缺乏空间立体感，况且小区附近可以闲逛的购物中心太少，除了一家连锁超市之外，就连最近的一家必胜客都需要步行整整三十分钟，苏阳说不过她只得留给她一把钥匙之后独自搬了过来。
[对面公寓楼的女孩]
她是独自住在对面公寓楼的女孩，苏阳住在16楼，她在15楼，两栋公寓楼的距离是这样的近，近到苏阳低下头来就能看清她的一切，是身形修长的素面女子，漆黑的头发蔓延至腰际，小巧的脸孔上镶着精致的五官。
苏阳在搬来一周之后发现了她，她的阳台与苏阳的阳台彼此相对，以一种互相守望的姿态，她的窗口挂着整壁的白色麻质窗帘，并不宽敞的阳台上，有用木格子砌的一小排盛满泥土的花圃，种着小朵的野蔷薇，一柄黄色小水壶静静的搁在一旁。
苏阳常常可以看到她坐在靠近阳台的位置看书，或是赤着双脚在地板上跳舞，穿着一件白色的长及脚踝的家居裙子，跳一个人的探戈或者是华尔兹，偶尔，也会有古典芭蕾的动作。苏阳曾经用自己的dc悄悄拍过一张照片——她的双臂像鸟类扬起的双翅一般轻盈地舒展开来，略略抬高的下颌，明亮的眼眸灿烂如星。
[唐装展示会]
苏阳不曾想到过会在自己的展示会上看见她——那个住在对面阳台的女孩，人多物杂的后台里，当他沉着地指挥着模特们更换制定的服装，一回头，却看见她静静站在自己跟前。
她是来向他求助的，她身上的旗袍肩部脱了一段线，露出了整块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
你可不可以替我缝上，她问他，随即转过身子将露出的肩膀送到他面前，苏阳愣了半秒，这才给针穿上与她旗袍同色的线并且小心翼翼的替她缝补，缝完之后她笑着对他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苏阳忽然感到略略的晕眩，像一株隐匿在身体暗处里的植物，忽然就抽枝发芽起来。
整场展示会很快结束，稍后的庆功宴上，黎诺赶来参加。
今天顺利么，黎诺一脸期待地问苏阳。
很顺利，苏阳回答她说，得到了不少前辈很高的评价。
那就好，黎诺露出一幅心满意足的表情来，然后絮絮地鼓励他说，就这么努力下去，终有一天我们可以在市中心的广场附近买下一套大面积的房子，你就可以从你的小公寓里搬出来了。
可是我喜欢那里啊，苏阳说。
可是，黎诺说，我不喜欢啊。
苏阳皱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实际了？
黎诺也皱眉，我倒希望把我换作是你，能让你眼看着身边的姐妹们都嫁得风光无限，也好让你变得实际一些。
[野蔷薇和巴赫b小调弥撒曲]
某个凌晨，苏阳从一大堆服装设计样稿里坐直身子长长的吐口气，然后走到阳台上，市郊湛蓝而深邃的天空清澈如洗，高空的风凛冽来去，肆无忌惮得让人满心欢喜。
苏阳低下头来，一眼便看到站在阳台上仰着头看星星的她。
她穿着白色的睡裙静静地站在那里，发丝在猎猎夜风中飘扬成一面迎风的旗帜，眼眸相对的一瞬彼此都是一怔，短暂的局促之后，苏阳终于摒住呼吸微笑着对她挥挥手。
嗨，苏阳努力做出惊讶的样子说，原来你也住在这里的。
她便轻轻浅浅地笑起来，是啊，这里清静，空气也极好。
你种的是蔷薇么，苏阳指着她面前的紫红色花朵问她。
嗯，是野蔷薇，然后她偏起头微笑着问他，它们漂亮么？
苏阳点点头正要回答，身上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苏阳把电话接起来，是黎诺，黎诺问他说苏阳，你在哪呢？得到满意的回答后黎诺高兴地说，苏阳，我们都交往了两年，你不可以让我失望哦，你知道我的要求从来就不高，我只要有个稍微宽敞的家就ok了。
然后黎诺说，所以宝贝，你要加油不许偷懒，晚安。
苏阳低低地叹了口气把电话挂掉，然后抬起头来对依然站在阳台上的她疲惫地笑笑，然后听见她轻快的声音。
巴赫b小调弥撒曲，她说。
苏阳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他的手机铃声。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段旋律，她微笑着说，特别是最后的那一个乐章，它总是可以轻易就让我落下泪来。
彼时湛蓝的夜空下，她的唇角轻轻扬起，瞳孔漆黑而明亮，苏阳感到自己刚刚还莫名烦躁的心情，忽然就轻松了起来。
[一支舞跳到天明]
我知道你叫苏阳，是唐装设计师，她站在他面前笑着说，然后很认真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洛雪，洛阳的洛，飘雪的雪。
那是两月后的一个深夜，五分钟前，苏阳站在阳台上接到黎诺的电话，黎诺说苏阳，现在有各方面都出色的男人苦苦追求我，而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期限，譬如说告诉我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小有所成？
五分钟后，苏阳不声不响的听完她说教完，挂掉电话时却听到对面阳台上洛雪低低的口哨声，那天的洛雪穿着牛仔裤和吊带小背心，脸上有清淡的妆容，还有大团的红晕。
洛雪把手握成喇叭，隔着两栋楼之间的距离问他，我可以请你跳支舞么？
苏阳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随口就回应了她，好啊，苏阳问她，想跳什么，我可只会探戈或者华尔兹。
那么就华尔兹好了，她很快的回答说，然后说，我给你五分钟，跑步过来吧。
洛雪的房间很简单，几乎就是苏阳站在自己阳台上时一眼望尽的样子，而她的脸颊绯红，呼吸里竟然带着浓重的酒精气息，苏阳还来不及询问，便被她从椅子上一把拉了起来，她微笑着说，来，我们跳舞。
满室都是野蔷薇异常馥郁的气息，当悠扬的音乐如溪水一般流淌而出，夜风将白色纱帘轻轻扬起，星子如同小粒的水晶在深蓝如丝绒的夜幕中明灭闪烁，洛雪退后一步然后微微躬下身子，然后走到苏阳身边，把手轻轻放进他的掌中。
赤足的舞步，亦没有华丽的舞服，而旋转和进退之间，默契的微笑轻易就浮现，房间仿佛无限的蔓延开去，变成一处没有边界的空间，一支舞跳到了天明竟然不觉得疲倦，音乐停止的时候，苏阳望着窗外泛青的天空同她道别。
道别时苏阳指着曙光中的野蔷薇说，这花好香，香得这一夜就像做梦一样。
洛雪笑着回答，这种花就是这样，一生中只有这一次花期，花期一过就会枯死，而花开至极盛的时候是闻不到香味的，要临到凋零了，它的香气才会直入人心。
然后洛雪扬起眼睛问他，苏阳，我可以要求吻别么？
不可以，苏阳沉静地思考片刻，随即轻轻回答她，你知道，我有女朋友。
如果，如果我们的相遇可以早一些，苏阳艰难地说，可是，我只是说如果……
[苏阳的话]
五个月后，黎诺约我一起选择结婚的教堂，最后我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个城市最古老的一座教堂，我的理由是因为它久远的历史，而黎诺的理由则是因为它昂贵的价码。
黎诺说，我这一辈子就打算嫁这么一次人，我可不想亏待了自己。
然后黎诺说，幸好这笔钱不是你出，要不我恐怕等到30岁都嫁不掉。
是的，黎诺准备结婚，可是新郎不是我。
就在我和洛雪跳了华尔兹的第二天傍晚，黎诺打来电话要求分手，黎诺说，我想了一整天，我想我们应该分开。
黎诺挂掉电话之后，我跑上阳台大声叫着洛雪的名字，彼时，一阵清风扬起那壁我所熟悉的白色窗帘，里面却什么都没有，我的心忽然就变得一片寂落。
可我没有想到的竟是，至此之后，那弥漫着野蔷薇芬芳的一夜彻底变成了一个似真若假的梦境，洛雪再不曾出现过——她消失得如此决绝，就像从来都不曾走近过我身边，甚至，连那张我偷偷拍下的照片都消失了踪迹。
她是真的存在过么，抑或，这许久以来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我内心深处的一个幻想？
我想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是应该属于对方的，而洛雪，她竟然不是属于我的。
[洛雪的话]
苏阳永远也不知道，我早在他的首场展示会就遇见了他。
那是两年前的一场唐装秀，彼时，他沉着地指挥着这一台大型的服装秀，漆黑的眼眸和深刻的轮廓，看起来英俊而遥不可及。
他是谁？我悄悄问我身边的一个模特。
他叫苏阳，是这场秀的设计师，那个模特笑起来说，而你，你不是一直等待着某个和你一样喜欢巴赫b小调弥撒曲的男子么？
我不理会她的调笑，只是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苏阳，并且开始收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他喜欢安静，喜欢长发素装的女子，喜欢简单的生活和舞步缥缈的华尔兹，直到，我追随着他的脚步一路找到那片位于市郊的单身公寓，然后租下其中的一个房间成为了他的邻居。
为了接近他我几乎尝试了所有的方法，彻夜守候在阳台上等待他的出现，寂寞的时候独自练习探戈或者华尔兹，甚至，在他的秀场上拆掉一小段线，然后跑到他的身边请他帮我缝上。
野蔷薇开至极盛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手机铃声，竟然是我最钟爱的巴赫b小调弥撒曲，而野蔷薇开始凋零时，我终于决定离开，那晚我灌了自己整整一瓶红酒，然后隔着阳台问他说，我可以请你跳支舞么？
恍若梦幻的一夜，临别的那刻我问苏阳，苏阳，我可以要求吻别么？
他沉静地回答我，不可以。然后他劝慰我说，如果我们的相遇可以早一些，可是，我只是说如果……
这是我想象中的答案，而这个英俊的男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是应该属于对方的，我曾经以为，苏阳他是属于我的。
[黎诺的话]
五个月前的那个深夜，苏阳和那个女孩跳了整整一夜的华尔兹，他们一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却让一切显得更加的完满无缺，而我，我一直独自站在他的阳台上忧伤的望着他们，从凌晨直到黎明，然后我取出手机给那个追求我已久的男人打了电话。
我对他说，我答应你的求婚。
临走的时候，我带走了苏阳电脑桌里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她的双臂像鸟类扬起的双翅一般轻盈地舒展开来，略略抬高的下颌，明亮的眼眸灿烂如星——我认得她，这个迷恋着巴赫b小调弥撒曲的纯白色女子，两年前苏阳的首场展示会上，她曾经指着苏阳回头问我，他是谁？
彼时的我略略一怔，我告诉了她苏阳的名字，却没有告诉她苏阳的手机铃声便是她钟爱的巴赫b小调弥撒曲——尽管在这个钢筋水泥的繁华城市里，她也许再也找不到喜欢这首曲子的第二个男子。
爱情和宿命，它们的来去总是不问原因，所以，请原谅我最初的自私。
我知道，在这个诺大而空旷的世界上，有的人是应该属于对方的，而苏阳，他原本就是不属于我的。
那么又有谁可以告诉我，总是与寂寞倔强对望着的我们，我们究竟会是属于谁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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