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有题曰“我更喜欢……”，比较崔护诗《题都城南庄》和欧阳修词《生查子·去年元夜时》，作出抉择，因为此以示学子，并抒己志。

崔诗和欧词所表现的，都是一种物似人非之情，其怅惘痛苦之状，皆可令人想见。但对于诗词，我喜欢耐人寻味、含蓄蕴藉一点的，《题都城南庄》正好满足了我的口味。请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那人怎么个美法，没有明说，但其面可和桃花媲美，没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等陈词滥调，却可以让人想见玉人之美，含蓄蕴藉。而人在“门”中，无端让人忆起李清照词：“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样。这样一位貌美如花、娇态十足的女孩，不由不令人起相思。于是，第二年春天，诗人又来了，不为赏春，不为看花，而是为那可人儿而来。然而，天不遂人愿，人去了，楼空了，门仍在，桃花依然含笑怒放，玉人却不知该去何处找寻。那种惆怅、失落、空虚之感，不好说得，也不消说得，自然流露无遗。“桃花依旧笑春风”，无情芍药，有情春泪，人生的失意在此，人生的况味也在此。倘事事圆满，心想事成，闷也闷死了。

欧词不能说坏。“花市灯如昼”，正是人间繁华的写照。当此佳丽之地，约上意中人，赏花玩月，吃涮羊肉，谈理想，谈未来，谈人生，在月亮底下走来走去，不知东方之既白，未尝不是赏心乐事。但人太近，情太深，容易失落，其愁苦也甚，失望也深。我对人生，不喜欢大喜，也不喜欢大悲，因为大喜不会长久，大悲让人难受。我喜欢淡淡的喜、淡淡的悲，甚或无喜亦无悲，恰如崔诗所表现的：方其不期而遇，未尝不怦然心动，引人遐思，但说不上一见钟情，也说不上后悔莫及，而心却悬着了，情却牵挂了。第二年再来，似踏青，似寻人，有意而无意，人在则可以再饱眼福，再惹情丝；不在则可以踏青赏花，而人生也就在这样有意无意的追求中度过了。至若欧词所表现的，人若不在，则今而后，日夕只好以泪洗面，过着地狱般的生活了。

生命虽归我有，但却不易处置，与其害性，不如乐生；与其痛苦，不如怅惘。我以是更喜欢《题都城南庄》。

柴立中

2001年10月26日

于静修斋

附录：

题都城南庄

[唐]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化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化依旧笑春风。

生查子

[宋]欧阳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