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收割一夜的孤独。一灯的黑夜
渐渐亮起黎明的清新。而我收拾起想你的碎片
准备迎接黎明的太阳,为诗歌筑巢。”
——《坐等黎明》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敏感而痛楚的灵魂在孤独的夜晚吟唱。穿过浓郁而不可触摸的夜色,黑暗的属性一层一层剥落出笼罩一切的特质。你有一千个事实指出:诗歌应该走出阴影,鹿一样活跃于明媚的春光下,因为这是一个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盛世,所有理想主义和怀疑主义的浅歌或痛诉都已经不合时宜。海子以及海子式的痛苦在这光怪陆离、日新月异的后工业社会文化里注定无处藏身,沦为陈迹。用不着举例说明什么,从日下流行的时尚就能看出:一种洋溢着生命内在激情的诗歌原则正被矫情或粗鄙的市民现实主义轻松瓦解。二十一世纪的新东方以无与伦比的彻底态度拒绝着浪漫主义诗歌的灵魂培育。这是个悲怆而无可奈何的事实。只有当我打开陈忠涛的这本诗集《坐等黎明》时,心头逼仄的忧虑才慢慢舒解。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清晰地聆听到一个与灵魂对话的声音。
审视陈忠涛具有典型海子风格的诗歌语境,我们可以感知到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暗夜里摸索着。“诗言志”这个古老的命题毫不夸张的在他的诗歌中得到诠释。他一方面抵抗着当下诗歌流行的温情而浅薄的“娓语”,进行着心灵的价值皈依旅程。“我在怀念上抱月而立。黯然心伤。/返回人类最深的原始的火焰里/和荒凉的秋天一起全部面对孤独/高举诗歌。”另一方面,他拒绝运用大面积泛滥的粗鄙而缺乏质感的“口语”,坚持着富有韵味的汉语诗歌语言的审美追求。显然,在他诗集中俯拾皆是的这种海子式的忧伤,是他诗歌写作的母体。实际上,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降,到迄今为止,汉语诗歌经历了令人难堪的沉寂,这其中有当时的思索空间窘迫和经济文化生活变异而产生的价值观念定位紊乱等诸多因素,但更多的也许就是诗人缺乏一种忍受寂寞和承担痛苦的勇气,以至在物欲纵横、灯红酒绿的歌舞升平中茫然无所适从,进退维谷。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也是海子诗歌语境在近十年的沉默后卷土重来、渐渐被人们再度认领所必须引起诗歌写作状态深层思索的问题,“诗歌应该表现什么?”“应该用怎样的语体来表现?”这应该是目前诗歌写作亟待正视的课题。
“让我放下自己。目睹风擦去的人
都在我的内心伤心落泪。让我走过刀刃,
旧石器,走过空空的虚空。像一只碗
装起落叶盛下一生的悲喜。
让我放下自己。生活像成群的妻妾
啜饮我单薄的生命。世界只是一个坟墓
世界在缩小。而我看清那些泪水和痛苦
来自时间。”
《让我放下》
象海子诗歌中所常见的手法一样,这个海子的忠实信徒仍然是运用一些具有浓郁的情感色彩意象,通过角度转换来放射自己的价值走向。生命里周而复始的忧伤、宿命般的空虚、代代相存的泪水和痛苦交织着,呈现出某种敏锐和焦虑。一种良知从字眼里渗出,汨汨流着悲悯的气息。这里涉及一个诗歌表现涵盖的问题,生命体验的痛楚和忧患究竟应不应该是现代诗歌的表现主体?换言之,当下究竟存不存在诗人敏感的痛楚和生活忧患?在现今奔向小康社会的康庄大道上,人们的物资文化生活日新月异、稳步提高,国民生产总值与时俱进,与世界经济结轨指日可待。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金苹果就悬挂在明天的立交桥上,在东方明媚的背景下璀璨生辉、垂手可得。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时下主流话语的一片笙歌泛滥景象。市民现实主义的温情浪漫消解了怀疑主义的悲拗立场;平庸琐碎的感官愉悦替代了生命本体的象征和暗示;气吞长河、光怪陆离的东方玄幻主义篡改了英雄主义教义和对终级价值的崇高企望。这种种迹象表明:当代汉语文学(包括诗歌)正以前所未有的媚俗姿态倨傲地进行文化审美转型。这个缺乏哲学关怀的国度,即使在打开国门的今天,仍然以一种沙文主义的自欺欺人拒绝哲学的沉思。不仅如此,还变本加厉地以急功近利的实际操守嘲弄着那些对生命本体终极关怀的思考热情。认识并且深思这一点至关重要。事实上,痛苦和不安从未离开,生存环境被过度开发的恶果、日益逼近的沙尘暴、尔虞我诈的商业操作……在利益再分配运动中,人性中最丑陋、最粗鄙、最阴暗的部分极度开发出来,并张扬着难以想象的无耻性。只是极少数被哲学和诗歌熏陶、滋润的人格在进行孤独的抵抗,用趋于极致的理想追求和卓而不群的怀疑精神来培植灵魂之花。“我无法摆脱语言。我比路走得更远/比风吹得更久。这需要不停地拷问自己的。/灵魂,究竟渴望些什么来临。//渴望的失去了。那些最初的心情/已经成为秘密。我已经走了这么远/我再也看不到你的微笑或者泪滴。”这渗入体验、情感、心理形式的怀疑主义,带着作者强烈的主观色彩融入诗中,作为支撑他诗歌的内涵的理想化生命、人格、道德等,显现一种乌托邦气质。真实和至诚在陈忠滔笔下投射出一种近趋极致的生命体验、关注个体存在的真实内涵,使读者籍此进入一种生命激情和形而上感悟的氛围。“阳光的眼泪,流干了人类青春的灯油/仿佛永远睡去,像尘埃终生不能/抵达我的内心,只能在我的脸上/长出萋萋青草”《秋天》。抵达的过程是一首悲歌的铺叙、呈现和复沓,并由此倾注着生存意图的痛切渴望。这种建立在理想主义和怀疑主义的灵魂审视,体现着他独立特行的诗歌承担勇气和对社会及人性的批判精神,一个真正的诗人必须超越自身的恐惧和怯懦而去关怀周遭的世界,以圣徒般的虔诚去捕捉灵魂的那缕光芒。诗,也许就是永远怀着乡愁般的痛楚去寻找精神家园的孤独旅程。
“月光升起的时候。所有的门突然消失
失去方向的屋子坐进我的肉体
让我握着一把破碎的钥匙暗自叹息。
空无一物的手提着夜色匆匆进入一种
意境。从你沉默的声音开始,我背负
整个秋天的死亡。你像风一样
不能领略我落叶一样曾经辉煌的
一瞬。
汹涌的思念是一种内伤隐疼内心
手指渐渐荒凉。那一把想牵你手的余温
暗哑的隐隐作痛。
我从很远的地方走进往事,送给你这首诗
而想你时除了疼痛一切都已平静地漫过巨大的
陌生。”
《陌生》
“门”,这个约定俗成的意象,是很多诗人用以表达自己诗歌价值取向的道具。通过这扇隐喻着某种生活理想途径的屏障,他向我们打开一幅暗淡的风景:失去方向的屋子、破碎的钥匙、空无一物的手、落叶的曾经辉煌,这些带有强烈主观价值感的意象集合在一起,先验地昭示出一个令人郁抑的生存图景。从他洋溢着对社会存在的介入以及对生存境况的体昧的灵性的诗句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宗教一般的感伤意识和悲悯气质。用不着列举他更多充盈着灵性的诗句来证实他的写作倾向。我想说的是,在他与海子一脉相承的诗歌语境中,显示着与当下的社会话语格格不入的思想品质。这种怀疑和批判精神早在上世纪鲁迅的思想中清晰可辩,只有闻一多、胡风、北岛、海子、廖亦伟等少数人诗人秉承着这种痛苦和勇气,天马行空在阔大浊世。“被我偶然发现,这些永远深埋的词语/缀满荒凉的家园”《无题》。“流离失所的碎片是一个诗人的/遗产”《永远被淹没的诗》。检索陈忠涛的诗歌词语,有个重要的现象值得注意:他倾心于运用具有感情色彩的词组去营造一种价值维度,通过二度转喻,调动读者耳熟能详的审美经验置换进入他构筑的意象悖论中,产生深刻的思索效果。这种诗歌语言无疑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和穿透力,这也是他的诗歌能够让读者产生阅读热情的重要原因。
至此,我固执地认为,自我内省和外在批判力量是陈忠涛诗歌的基本话语立场。“黑暗之水。月光之水。漫过我的头顶/而我依旧坐在地上迎接自己的时刻/所有的美丽的色彩从我一直涌向南方在午夜”《曾经的微笑不必都记得》。午夜的狂欢里,一个诗人在幽暗的边缘忧心忡忡,他目击了黑夜的真实内容,琢磨着黑暗的行动纲领,用自己带着韵律的呢喃与灵魂对话,坐等黎明的来临。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6-6-19 18:01:1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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