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黄昏的时候，她被母亲拉着手走进我们家中。她怕生地往母亲的身后躲，生怕别人看到似的。那时候，她就是七八岁的光景，上身穿着一件花夹袄，下身穿着薄棉裤。当时，穿这样的衣服已经是很漂亮的了。她的眼睛很大，看人的时候，扑闪扑闪，含着几许胆怯。尤其是她那扎起来的小辫，在头顶上很灵动地摇动着，更增添了她的可爱。初冬的黄昏，风刮在人的身上已经有了凉意。树上的叶子被风轻易地摘下来，撒落得满地都是。她母亲脸色苍白，苍白得有些有气无力，站在门口，低声地叫道：“有人吗？”

我当时正在屋子里帮母亲圈小鸡。母亲听到叫声，头也没抬地应道：“谁呀？进屋来吧！”

她们母女进屋，母亲很吃惊地站起来：“哎哟，橘红姐姐，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呀？”

两位大人一见面，就手拉着手地粘在一起了，好像几百年没有见过面的亲人，突然邂逅，就有了永远说不完的话儿。我们两个小孩子被她们凉在了一边。可是我们又是那样的生疏，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肯接近。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对母女。不过以前也曾听母亲说过，在城里她有个远门的姐妹，她们是从少女时代过来的人，有着深厚的感情……至于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来往，母亲说到最后，总是一声深深的叹息。的确，人生在世，确实有太多的难言之隐！

过了两天才知道，她们母女要在我们家住上几天才能回家。为什么一个从来没有来往的亲戚突然要在我们家住上几天，我是没办法知道的。不过在大人们的怂恿和鼓励下，我和小女孩很快就手牵手地到外面玩耍了。小女孩告诉我，她叫白云，怕我听不懂，她又特意用手指了指天空。

白云问我:“你去过城里吗？”

我摇头。一脸的茫然。

“就是说，你连汽车都没有坐过？”

我点头。感到在她的面前是那样的无知。

“等我们回城了，就带上你好了。你愿意吗？”

和她在一起，我就不自觉地自惭形秽起来。说心里话，我对她是那样的崇拜，天啊，小小的年纪，就知道那么多的东西，要是我们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

过了几天，我和白云渐渐亲近起来。我的的胆子慢慢地也大了，有事没事总是找一些话说，尽其能力讨白云的喜欢。那天，我们在村后的树林里玩“过家家”。因为白云在城里从来没有玩过，所以就是我说了算。白云很听话。她按照我的吩咐，扮成新娘的样子，当然，我就是新郎了，我要认真地把她娶回“家”中。

我说：“白云，你就是我的新娘了。”

白云说：“那我还要给你生孩子吧？”

我说：“当然了。要快些通知亲戚们，让他们都来吃咱们的喜酒哩！”

白云就大声地呼喊：“都来了！来吃我们的喜酒呀！来晚了就吃不上了！”白云的表现俨然就是一个行家。

我和白云玩得真是有点如胶似漆了。看得出来，和我在一起，她也是一样的开心。有一次，她甚至羞怯地说：“还是乡下好，我就想在这里过一辈子……咱们就这样天天过家家……”

几天过去了。那是一个阴霾笼罩的日子。吃过早饭，橘红姨娘就叫上白云要离开。我的妈妈站在那里，木然然的，并没有留恋的意思。而橘红姨娘的眼睛却是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我跑到母亲跟前，小声地说：“妈呀，我想跟白云进城去！”母亲狠狠地拉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猛地捂着了我的嘴巴。就这样，我无声地看着橘红姨娘手拉着白云妹妹，几乎是蹒跚地走出了我们的家门……

我问母亲：“妈呀，为什么要赶她们走？”

母亲叹息一声，说：“不是娘心狠，而是……白云的爹爹被打成了反革命，粘不得啊！万一连累上了……”

我说：“妈呀，等我长大了，一定把白云娶回来做新娘……”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小小的人儿，真的就有了爱得死去活来的感受……

2005年8月4日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6-19　7:56:0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