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面前，我总有一丝说不出口的愧疚感觉。

不为别的，就为年过六旬还让他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锄一锄从被他的汗水浇灌过的土

地里翻寻他辛劳的果实。

父亲是在爷爷死的前一年成的家。父亲成家前爷爷就被打成“地主”，所以背着个成份不好的冤名让原本要嫁与父亲的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一夜之间撕毁婚约掉头而去，于是父亲奉父母之命娶了另一个小他六岁且家境贫寒至极的同村女人。十个月后，大姐用她清亮的啼哭抹去全家的阴霾，没多久，爷爷就带着大姐的哭声独自去了一个被叫做天国的地方。

从那以后，奶奶就疯了。

阴霾刚刚刚散尽又陷入另一片汪洋之中。

我们四姐弟相继出世让父亲辛劳不已，那时的土地贫脊得连黄花都懒得盛开一朵，但日子还是有惊无险地走过来，我们也平安健康地长大，只是憔悴了父亲以及与他相依为命的那个女人我们的母亲。那时的奶奶已经完全丧失了全部劳动能力，就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爷爷受迫害的日子，父亲及他的兄弟姐妹们也未能幸免，全家在别人敌视的目光中夹着尾巴做人，所以父亲暗暗发誓，一定要让我们有出息，而他所谓的出息就是不管怎么样都要让我们念书受教育。父亲说到做到。大姐念中学时，有一次生病在家呆了一个星期，后来不知为什么就不想去学校了，父亲抄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脸朝大姐身上打去。那是我唯一的一次看到他生气，而且是发那样大的火。后来我们都说大姐是从棍棒下走出来的大学生，虽然说法不免有些夸张，但也足以看出父亲严厉的家教和望女成凤望子成龙的心情。母亲现在都还经常对我们说：“你父亲说过就是去当乞丐也要供你们上学！”父亲没有去当乞丐，但他已经兑现了当初的誓言：大姐三姐长大后执上教鞭，二姐也受到良好的教育，我则成了一名医生。迄今为止，我们家在当地仍是唯一一个拥有“知识份子”最多的家庭，真难以想象父亲在同时供着全家衣食住行和我们学习时的辛路历程。

其实父亲原来是可以到城里工作的，父亲念了几年小学，在他那个年代就已经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听大伯母讲本来工作都替他安排好，他也去了单位，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家里疯癫的老母亲和妻儿，硬是折回那个让他始终牵挂的地方，伯父伯母拦都拦不住，尽管那个地方有让他心酸的借口，可更多的是回家的理由，而回家是不需要理由的！

几乎每个父亲都是儿女们第一个崇拜的偶像。父亲年轻时英俊挺拔，有几分书生气，对于历史掌故了如指掌，经常是他讲得天昏地暗，我们听得留连忘返。生活中父亲有时开朗，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寡言，他把家庭内外的每一件事情都处理得节而不紊，面对困难也从不退缩。我不懂父亲年轻时除了我们有出息以外的梦想是什么，我想那必定是高而且远，只是无情的岁月将它们碾得支离破碎。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但他从来没有小农意识，他讲究科学种田，科学养殖，国家大事他关心，海湾战事他关心，就连美国总统竞选他也要在电视机旁一呆就是小半天。

父亲是个有名的孝子，他从来不会对奶奶粗声说话，更不用说是恶语相加了。记忆中奶奶的枕边有个小铁箱，那是父亲专为奶奶盛放饼干，水果，蜜饯之类零食的，那个小铁箱从未空过，直到奶奶去世那天。奶奶去世那天，父亲抱着奶奶的小铁箱蹲在墙根嚎啕大哭。从他对奶奶的百般细心的照料中让我们欣赏和学习到于人子孝为先的悠美德行，他用自己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着我们的言行，这是我们一生用之不竭的宝藏。

我不知道我父辈们的婚姻里掺进的爱情有几分，那种媒妁之约的中国式结婚想必在婚后的一段时期里两颗年轻的心不会产生多少感情，但几十年风风雨雨，晃晃悠悠的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走过来，那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抑或是一种习惯，一种倾命相守的习惯。在中国，这是一道即将消失的风景，一幅即将在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素描，虽然悲壮，却也充满着别样的风情。

去年春节回家，全家围在火炉旁嗑着瓜子，父亲拿着铁筷子拨弄着碳火，似是无意中说道：“如果我再年轻十岁，那该多好！我可以和那些年轻仔们一起到外面打工，可以为你们多置些东西。”短短的几句话，直听得我几欲魂飞，几欲落泪。我可敬的父亲啊！您为什么总是那么不满足呢？我们已经长大了，您我站在一起您都得微微仰视才能看到我眼睛里您的影子，我们是多么希望您能停下手中的镰锄，尽情享受属于您的天伦之乐。父亲呵！做您的儿女，是我们此生的骄傲！

如果说母爱是一条静默的河，那么父爱就是那座高耸的山，给予我们勇气和激情，去踏寻明天旅途中辉煌的阳光！

本文已被编辑[银剑书生]于2006-6-19　8:07:1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