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兰康一直喜欢茉莉。那花玲珑可人，芬芳馥郁，午夜梦回时深吸几口混有花香的空气，寂寞似乎都不再令人椎心刺骨般地痛。兰康喜欢逛花店，喜欢在晴空丽日下，把一盆盆开得妖娆的茉莉花买回家，除此之外，无所事事。

兰康从花店出来，将头埋在怀里的茉莉花间，旁若无人地横穿马路。兰康过马路时不看灯，也不走人行横道，半年前，当她知道自己的男人被她情同姐妹的闺中密友抢走时，便将什么都看得淡了，包括死亡。路面上车流不断，兰康无礼地界入打破原来的秩序，喇叭和咒骂声此起彼伏。兰康感到无辜。他们大可脚踩油门冲过来，她，无所谓。距对面还有一个车位的距离，兰康愈发无精打采。每个人都活得循规蹈矩，无动于衷，生命好冷清。

一步。两步。突然，兰康感到耳畔有疾风掠过，她扭过头，一辆黑色轿车就在身边。她笑了，唇瓣如花般绚丽绽放。终于有人肯陪她一起疯了，那一刻，她不再寂寞。

2

兰康很累。怀里的花越来越重，走啊走，怎么也找不到家的方向。她向路人打听，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走过，任她如何哀求，没有人停下来。她又气又急，紧紧抓住一个人的手臂不放。然后她听到有人说“你醒了！”，声音里充满惊喜。兰康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男人神情憔悴，眼窝里有温暖的泪。

“我不认识你。”兰康听到自己虚弱地说。

“对不起！”男人说。

闸门打开，记忆的洪流倾泻而出。兰康想起最后看到的画面，车轮过后，茉莉花变得支离破碎，而她身下是一片灿烂的红。

“是你？”

“对不起！”男人深深低下头去。

“我还活着，你可以走了。”兰康轻笑。她并不在乎生死，他不必如此内疚。

“可是——”男人握紧她的手。“你的左小腿——”

兰康的笑容凝固了。她试图掀开被子，怎奈全身麻木，使不出一丝力道。“没了？”她强自镇定。

“对不起！”

兰康想张开嘴巴放声大叫。但她没能发出声音便又昏倒过去。

3

兰康常常对着半截空荡荡的裤管冷笑。一副千疮百孔的灵魂配上一具残缺不全的肢体，谁说上帝待人不公！男人每天都来医院陪护兰康，寸步不离。看到兰康冷笑男人便会勃然大怒，摔杯子，砸花瓶，咬牙切齿，脸色苍白。“你没有资格！”他冲她吼，然后态度再很快软化下来，坐在床边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好好活下去。”

男人买来很多盆茉莉花，还有一辆轮椅。天气好时他会推着兰康出去晒太阳，碰到台阶他便边人带轮椅一起搬过去，累得气喘吁吁，额头冒汗。兰康有些感动，心情非常好时还会和他开玩笑：你不是爱上我了吧！

男人哈哈大笑。

“可以呀！”他说。

“这算什么话？什么叫可以？还有不可以吗？”兰康和他较真。

男人止住笑，长时间地沉默。

“是。我可以爱你，但你不可以爱上我。”

“为什么？”兰康好奇地追问。

“这是一个秘密。”他说。

4

兰康出院了。男人想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兰康没同意。男人把兰康家的冰箱塞得满满的，临走时留下他的另一部手机号。那个号码一天24小时都能找到他。

半夜，兰康醒了，因为没拉窗帘，月光照得一室清凉。她有意不拉窗帘的，并且以后都不想再拉了。想到任何一件小事对某些人来说都是一种负担时，伤感袭上兰康的心。坐到轮椅上慢慢滑到落地窗前。5楼的高度跳下去是否也会一了百了？探头望去，下面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兰康想了想，滑到电话机旁。

“回去睡觉吧。”她说。

“我只是不想放过欣赏美好月光的机会。”男人呵呵笑。

兰康也笑。多成熟的男人有时候也会像小男孩一样做些傻事吧？不放过欣赏月光的机会，多幼稚而蹩脚的借口！兰康把轮椅滑回到窗前。男人已经从车里出来，仰着头，目光的方向是兰康所在的窗子。

5

兰康和男人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如果不是那天，男人让楼下的保安帮着把一大捆进口假肢送到她家，那种融洽会一个持续下去。

“非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个残废你才满意？”兰康痛苦得浑身颤抖。

男人脸色惨白。

“你早晚都得在人前站起来。”

“无所谓。”说完，兰康将轮椅滑进卧室。

男人拿着一个假肢尾随而至。他凶神恶煞般将她按住，任她拼命挣扎，强行给她戴上。之后，他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站起来！”他小声命令。

“我恨你！”兰康泪流满面。

男人微笑。

“欢迎你恨我！”　

6

男人再也没来，兰康几次想打电话，号码拨到一半又挂断。不过是个残疾人，难道还真希望他能爱上自己？半夜醒来，她会长时间地坐在窗前，街上没有了那辆黑车，一切景物皆黯然失色。

那天夜里兰康做了一个梦，梦见男人离她很远，对她伸出双手说：“来，康康，站起来！走过来！”兰康醒来后，自己哆哆嗦嗦地戴上假肢，摇摇晃晃地在地中间走来走去……她能走得很稳了。她兴奋地尖叫。她趔趔趄趄地跑到电话旁。她要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男人。打通了，男人开了一句玩笑“别爱上我哟”，匆匆挂断。

3天后，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来到兰康家，他自称是男人的律师，然后很郑重地把一沓文件交给兰康。兰康不知所措。中年男人絮絮地说车祸那天他的委托人刚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情绪恶劣，他还说他的委托人把自己所有的遗产赠给兰康……，很久之后，兰康终于明白了一件事——男人已经死了。

7

兰康打开车门，用那只假肢稳稳站在地上。眼前是一大片杏林，男人的坟墓掩映在这片花树之中。兰康一步一步走进去。轻风吹拂，落英缤纷。渐渐地，泪水漫上来，模糊了兰康的视线。

花非花，是痛，是遗憾，是感激，是怀念，是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