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雪没命地下。
入伍到野战医院过的第一个春节,就遇上这样的
鬼天气,叫我特别的想家。我十七岁。初中没毕业,
便来到这遥远的大西北。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孩
子,怎能不想家?从小就崇拜当兵。虚报一岁,才如
了愿。因为身材矮小,连那些并不高大的兵们也习惯
叫我小兵,我讨厌他们这么叫!
和我同住一个宿舍的兵叫张秋才,来自四川农村。
个子比我大,年龄也比我大。他叫我小兵,我也叫他
小兵。我们都是新兵,便没有拘束,两个人在一起,
总爱开个玩笑。
然而,在这除夕的夜晚,我们都沉默了。两个人
坐在火炉旁,活象大哑巴,只听到粗粗的喘息声。
“在我们四川老家,过年可热闹哩!”张秋才突然
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说:“俺河南老家过年也热闹哩!除夕夜,家
家都生木柴火,一家人围在一起,说是‘熬年’,一
熬到天亮。”
两个人又沉默了。突然,我听到张秋才低低的抽
泣声。我问:“想家想哭了?”张秋才在脸上抹一把,
“嗯”了一声。我的眼里也潮湿湿的。
我们又沉默地坐在那里。突然,门推开了,进来
两位女兵,跺着脚上的雪,嘻嘻哈哈地说:“老兵姐们
来看你们这些小兵弟了。一定想家吧?我们一人带走一
个,到我们的宿舍过除夕夜去!”看我俩不动,两个女
兵便一人伸手拉一个,拖着我们走了。
我被一位女兵拉到她们的宿舍才松手。推门进去,
不大的小桌上摆满了水果、瓜子、糖果之类的食品,拉
我手的那位女兵说:“我叫王敏,今年是超期服役,也
许明年就让复员了。你叫我大姐好了。我就知道你们这
些新兵一过年就想家。别想了,今晚我们一起欢欢喜喜
过个除夕夜。”
我们围着小桌坐下,王敏又向我介绍身旁那位女兵
:“她叫余新俐,我们同年兵,由于她性格腼腆内向,
我总叫她林黛玉,随你怎么叫都行。我们的第一个任务
是吃,吃过了是自由活动。”王敏性格泼辣,我想,应
该叫她王熙风。
在两位女兵的礼让下,我吃了不少东西。说实在的,
我压抑的情绪一下子解脱了,感到了暖融融的温情。接
着,王敏又说:“该换武器了。”伸手从床边拿一把吉他
递给余新俐,“唱支歌吧,今天又多了一位新听众,可别
唱砸了!”于是,余新俐便弹起吉他,唱起了《我们新疆
好地方》,甜美的歌声,回荡在小小的宿舍里,充满了
诗一样的旋律------
余新俐唱完了,微笑地望着我:“小兵弟,当兵也能
当出瘾的,过两年你就深有体会了。就我自己来说,我真想
当一辈子的兵啊!可是没办法,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该
复员了,我们就得复员。”王敏接着说:“小兵弟,也许
明年的今天,我们就到天涯海角去了。”她的声音一下子
变低了。好一阵的沉默。我看到,她们的眼里突然间有了
晶莹的东西。
王敏突然猛地站起来,提高了嗓门说:“我们奉献了
青春,我们无悔!来,让我们一起跳舞!”
于是我被两位女兵拉着手,跟着她们胡乱地蹦跳了起
来------
我很晚才回到宿舍,张秋才也刚刚回来。他笑嘻嘻地
问我:“今年的除夕有意思吧?”我说比在家还有意思。他
说:“真的,我还没这样高兴过,那些兵姐们真叫人爱。我
寻思着,讨一个做老婆多好!”我说:“真下流,人家那样
待咱好,是爱护,不是爱情。”张秋才憨厚地笑,一种淘醉
的样子。
我们又往火炉里加了煤,烧得房里温暖暖的。我们精力
充沛,没有丝毫睡意。两个人坐在火炉边,没完没了地谈论
着今夜所发生的一切,我们都说,今夜的这个除夕夜,使我
们感到了从没有感到的幸福和温暖------
外面的纷纷雪花,仿佛就是春天的花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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