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太穷,娘走了,留下爹和四岁的他,半夜醒来,他习惯性的叫娘,爹流着泪把他抱在怀里:不哭,娘走了,还有爹。
村头的小山丘上,一群孩子在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他也是其中的一个。谁做警察谁做小偷,都由村长的儿子说了算,因为他是他们这群孩子的王。
站在人群里,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样,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们的王,在他们幼小的心里,道德的标准只有一个,好人和坏人!他不想做小偷,想做警察。但是王指着他说,你来做小偷,我们都是警察。
他气愤地僵起了脖子,不干!为什么只有我做小偷,你们都当警察。王指着他说,因为你爹是右派,右派是坏人,你是坏人生的儿子,当然是坏人了!
王的话让他感到很羞辱,气急了的他跑过去揪住王的头就打,王和他一起扭打在草地上,一群孩子围在他们的周围大叫,别打了!别打了!
突然,他感觉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朝他袭来,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人高高地提离了地面,随即,象一种强大的惯性一样,他的身体迅速朝着地面堕落,顿时,他内心一阵晕眩,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他仰面摔倒在地。
脊椎处发出一阵钻心的痛,他愤怒地瞪着眼睛看着眼前那个高大的身影,他看到一张如他母亲般亲切的脸,那张脸上堆满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怜爱,他看到她正用柔柔的眼光安慰那个和他打架的王,看到她正用那双刚刚还凶悍得象老鹰抓小鸡般将他狠狠地提起再重重地抛向地面的手,在为她的儿子擦拾眼泪,他忘记了伤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委屈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头顶,四周响起蛐蛐鸣叫的声音,这些仿佛都不存在于他的世界。他只是叉开双腿坐在山坡上,望着远处朦胧的山丘静静地想念着他的母亲。
白天的一幕对他的内心是一种深深的触动,王倚在他母亲的怀里,那种幸福和满足的模样一直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而最让他难忘的是王的母亲看王时那种慈祥的目光,它就象是冬夜的一盏灯,将他的心整个的照亮。但是,此刻,他的心里却是一片黑暗,因为他知道那盏灯不是属于他的,也不会为他照亮,所以,他想自己的母亲,想念她那温暖的怀抱。
远处传来父亲寻找他的叫喊声,他木然地站了起来,用忧郁的眼神朝着那些灰暗的颜色望去,他对世界的认知也就这么定格在灰暗里。
爹老是酗酒,每回都喝得酩酊大醉了,就躺在床上打着呼噜,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不敢入睡,睡不着他就想娘,泪就无声地掉下来。他很少让自己大声地哭出声来的,总是一个人把头缩在被子里,躲在里头偷偷地擦着泪,自从娘走了后,他就一直这样流着泪。
窗外传来几声野狗的叫声,他的毛发顿时竖了起来,他忙把手塞进自己的嘴里,用牙使劲地咬着,他颤抖着身子用惊恐地目光看着窗外,心里一个劲地叫着母亲的名字,妈妈!妈妈!
渐渐地他在疲倦中睡去,在梦里他看见母亲把他搂在怀里,他开心地笑了起来。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抚摩着母亲的脸颊,妈妈,你去哪了?娘不答,只是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转身往外走去,他大哭,不要走,不要留下我,妈妈,我要妈妈!
一双手在使劲地推揉着他,他睁开流满泪水的眼,发现屋里有很多的人走动,他惊恐地看着他们,然后寻找着父亲。床上没有父亲的身影,他翻下床来,发现父亲躺在厅外的门板上,他的身上罩着一块从破床单上撕下的白布。
隐隐地他好象听到,父亲是昨晚因为喝酒过度而死亡的,从父亲的棺木抬上山的那刻起,他才知道他已经是一个没父没母的孩子了,他坐在那个空荡的家里,没有了眼泪,只是一脸的茫然。
他的堂叔走到他的跟前,牵起他的小手说,走,跟我回家。堂叔一家对他很好,但是他从来不说话,也从来不曾开心地笑过,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真正的家,他的家应该有爹有娘有他自己,而现在这个家里的爹和娘是属于他的堂兄妹的,他只是一个被人收留的孩子。
每次他看到堂兄妹和他们的父母在一起亲热地说笑的时候,他就很想自己的亲娘,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头发呆,一坐就是好半天。终于有一天,他决定要去找他的母亲,他固执地认为,只有母亲才能给他一个真正的家,于是他瞒着堂叔,一个人走出了村子,那年他刚刚满十岁。
坐在少管所的高墙内,他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了,在这里他已经呆了两年,而且他还要再呆三年才能出去。
寂静的夜晚,他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他想起四岁时的那场游戏,他因拒绝扮演小偷而与村长的儿子打大出手的情景,在他幼小的心里,曾经是那样的反感扮演坏人,而现在他却成了真正的小偷,他在想,这是不是上天早已安排了命运!
他记得他刚出来找娘的时候,常常饿昏在别人的屋前,大年三十的晚上,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卷缩在一个破庙里,他能听到远处除夕的鞭炮声,他能够想象着家家团圆的景象,想象着那些温暖的房子里亮着的灯光和桌子上摆满的丰盛的菜肴,他想起了他的娘,是否也在这样一个万家团圆的夜晚将他想念?
寒风将破庙的门窗吹打得“哐哐”乱响,刺骨的寒意阵阵向他袭来,他卷缩在寒冷的地上,极象一棵雪地里枯萎的小草,在风中瑟瑟发抖。他的腿因为赤脚在雪地里走得太久,已经被风雪完全冻裂,双脚肿胀得象是发酵过剩的馒头,溃烂的伤口处还发出阵阵血腥的臭味,每挪一步都是锥心的疼。
这时,饥饿也阵阵向他席卷而来,胃部的痉挛让他痛倒在地上翻滚,他苍白的脸上冷汗直冒,但是为了活命,他艰难地往外爬动着,希望有人路过时能够施舍他一口饭吃。也许是上苍怜他,他真的等来了一个人,一个同样的流浪的小孩,他把自己要来的饭菜分给了他一半,靠着这孩子的施舍,他度过了一个难捱的除夕夜。
他的命运因为这孩子的到来而有了改变。他知道要找到母亲,首先就必须活命。于是他跟着这孩子流浪到了这座城市,他们白天乞讨,晚上就出来偷窃,后来偷窃便成了他唯一生存的手段。
偷的时间长了,他们的胆子也就大了,他们常常出现火车站附近,见到旅客下车,就趁乱掉包或者干脆抢了就跑,于是严打的时候,他终于落入法网,被管教五年。
同监的犯人里又有人被叫去探监了,他冷漠地坐在地上吸着烟,这个世上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亲人了,谁也不会来看他的,他冷冷的看着冰凉的墙壁,心里一片灰暗。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惊讶地站起来,看到狱警正朝他走来,有人来看你了,振作一点。狱警亲切地摸着他的头,他突然感到一阵温暖,很久不曾流过的泪又想流出来了,他把眼泪逼回到肚里,跟着狱警来到探视室,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堂叔苍老的面孔,泪顿时如雨般飞落。
一年后,他出狱了,堂叔来的时候鼓励他,一定要好好改造,家里的人一直在盼着他回去。一个“家”字,将他所有的冷漠顷刻间融化得干干净净,我要回去,回家!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猛烈地撞击着,让他对家充满了深深的思念和向往,为了能够早日回家,他在狱中拼命地改造自己,终于被提前释放。
他又坐在了村头的山丘上,月亮还是儿时那样的皎洁,夜色也如儿时一样的美丽,唯一不同是的他的心境不再如儿时那般的灰暗,他的目光停留在村子里那些透着灯光的窗户上,那些灯光正在流泻出一种家的温暖!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6-18 17:25:3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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