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赛虎》

另一件大事，那是第一学期的期末，由于紧张的复习和期末考试，我们有近一个星期没去那里玩。在考完试的当天下午。我们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忽然听到原木堆下传出凄厉的哀叫声。就在我们还在诧异的寻找原因时，一个小东西歪歪扭扭，从圆木堆里爬了出来。一边凄厉的叫着，一边颤颤巍巍，颤颤巍巍的往我们脚下委。小伙伴们都吓的朝后躲。几个胆大的把它捉住，过了一会发现它没有伤害我们的可能。我们才靠近仔细的观察它。只见它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充满乞求的望着我们。浑身沾满了垃圾，又脏又臭，不停的发抖抖。

我们找来一切能用的东西，甚至是用沙土。给它把身上擦干净。它浑身黄色的茸毛蓬松起来，变得胖乎乎的，可爱多了。经我们大伙一再分析，最后一致认定，这是一条小狗。而且还是“芽窍”。我们兴奋极了。那时我们好多小伙伴刚看完林海雪原的电影，正在传阅林海雪原的小说。都羡慕小说中姜青山的猎犬“赛虎”。都幻想着自己也有一条这样的狗。这可是天上掉馅饼，高兴的几个小伙伴一起模仿杨子荣闯威虎庭时说的暗号黑话：“想啥来啥，地上有的是米，天下大大拉，想他娘家人，他舅舅就来啦……”。

我们精心的在我们的新司令部――放桌椅的库房里，用木板作了个窝，放上棉纱包皮布做床。怕它冷，又用包皮布把小窝盖了好几层。那时，困难时期刚过去不久，粮食还是很紧张。可我们都主动把自己饭里的最好的食物偷偷省下一点给它拿来。刚开始，它不吃食物，我们才想起它应该喝奶。我们都曾把弟弟妹妹的炼乳偷出来给它喂过。有的小伙伴更聪明，把送牛奶的空奶瓶，用水挨着个的涮，一百多个奶瓶，一天也能涮出一缸子白白的奶水来。有人提议就叫它“赛虎”。从现在起就开始训练。我们一致赞同。

没几天，赛虎就可以吃我们嚼过的食物了。接着，它就会“旺！旺！”的叫、会到处跑、会摇尾巴、会撒欢。我们憧憬着它长大后像猎犬“赛虎”一样威风。

“连环套”的人特别羡慕我们的赛虎，也常常带东西给赛虎吃。每次他们带东西来，我们都要他先吃一点，认为没毒，才给赛虎。还帮着出点子训练赛虎。我们叫他们加入苏维埃，其他人都答应了，只有留根说不行，他说：“窦尔敦是不会叛变的，要不就成了黄三泰了。”但他保证自己像姜青山那样对赛虎好。

我们开始对赛虎进行严格的训练。留根更是积极。成天不离赛虎。每天都是最後一个走，也是最早一个来。我们规定，所有给它吃的东西，必须要它自己逮到，我们先把食物绑在绳子上，它必须跳起来够着吃。然后，把食物拴在钓鱼线上，让它追着逮着吃。那年的寒假，我们就是围绕着它度过的。

很快就开学了，我们只好把它单独关在窝里。一放学，我们又开始训练它。训练它闻气味、追踪、找藏匿的东西。留根经常旷课陪赛虎玩，甚至还用草做了个敌人的模型，训练它咬敌人的脖子。它学得很快，很争气，非常灵活机敏。

在它慢慢长大一些后。我们发现了问题，它好像光朝长长，不朝长高。个子不高，身子却很长。而且还特别爱捉各种昆虫，也特别能逮老鼠。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我们最担心的问题，无情的变为事实。这是一条“板凳狗”。不会长成“赛虎”那样威风凛凛的猎犬。

在经过一段希望破灭的彷徨后，我们仍然喜欢它。仍然把它叫“赛虎”。我们放暑假时，把它带到旷野去捉兔子，它虽然追不上狂奔的兔子，但它能知道，兔子藏在哪个洞里，这个洞有几个洞口。它能在我们的烟熏后，预先知道兔子会从那个洞口逃出来，然后，伏在地上，静静的等在那里。兔子胆敢试图从洞里逃走已是不可能的了。兔子只要一出洞口，“赛虎”机敏的一扑，就把兔子逮到了。捉黄鼠更不在话下。有时，一天能逮十多只。

赛虎一直忠实的保卫着我们的苏维埃。在我们的“国度里”，已经很少能见到老鼠了。我们那时很少有肉给它吃，因为我们自己每月才半斤肉。赛虎长大又不爱吃素，就爱逮昆虫吃，逮活老鼠吃。转眼又到寒假前的期末考试了。我们不得不下大工夫临阵磨枪。把平时贪玩耽搁的功课赶紧补上。期末考试可是一点马虎不得。一但没考好，整个寒假和春节都过不好不说，过年的压岁钱可就泡汤了，那对于我们来说，是我们全年的唯一经济来源。

就在我们准备一周紧张复习的前一天，亚妹的父亲找我们说：“听说你们的狗逮老鼠很棒的。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捉捉我家的老鼠。我们家的老鼠太多了。”亚妹家的房子本来就是我们的“司令部”。他们家的后门和后窗就在我们的苏维埃院子里。平时，如果亚妹的父母不在家时，我们可以省下翻墙的手续，从他家进“苏维埃”。看在亚妹的面子上，加上我们这几天刚好不能和赛虎在一起。于是，我们就很爽快的答应了。但留根坚决不答应。为这事，他和他的朋友和我们闹分裂，又拉起了连环套的大旗。

我们从来就没有用绳子栓过赛虎，就是带它到野外，也从不栓它。这次赛虎怎么也不跟亚妹的父亲去，拼命的挣扎狂叫着。没办法，我们只好答应亚妹的父亲用绳子把它拴上拖走。

考试的头一天下午，亚妹找我们，好像有些哈话要说。他这时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带乡音的普通话了。可是他吱唔了几次都没说。

第二天下午，全部考试结束。我们来到亚妹家，跟他的父亲要塞虎，可是他的父亲却说赛虎从后门跑了。我们要从他家的后门进“苏维埃”，他不叫进。我们只好翻墙进。平时，不等我们爬到墙上，“赛虎”就会在里面欢快的摇着尾巴，又蹦又跳的叫着。可这次，我们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未找到。吃完晚饭，天已经黑了。我们又带上手电到“苏维埃”去找。有人说刚才亚妹在“司令部”留有纸条。我们赶紧找到纸条，用手电照着看。只见上边写着“赛虎被我姑父绑在屋里。他不是我爸爸。我没办法叫他放掉赛虎，我对不起大家。”我们隐隐约约猜到，赛虎就在亚妹家。

亚妹家的后门，就在苏维埃大院里。我们悄悄的靠近窗户和门。听一听有没有赛虎的动静。亚妹家的后门墙上，贴满了老鼠皮，房檐下，挂着一串串剥掉皮的老鼠。很长时间也没听到赛虎的声音。连环套的人，等急了，就在窗外喊赛虎，敲亚妹家的门。引得亚妹的父亲大骂。说亚妹的妈妈上夜班，影响休息。哪一天晚上特别冷。我们的手脚都冻麻了。要再这样等下去毫无结果不说，太晚了，我们的父母就会来训斥我们的。最后，我们商量好，一部分人到亚妹家前门去要赛虎。一部分从后门找机会，看看能否把赛虎救出来。就在我们准备行动时，亚妹家的后门悄悄的开了，屋里透出的灯光可以看到，亚妹的父亲出来了，在他家的房檐下的杂物堆里找东西。突然，一声惊嚎，我们都一愣，紧接着看到一个人，头上蒙着被子，从后门窜出来，撞倒了还在愣神的亚妹父亲。边喊边跑，还没跑到我们跟前，就被绊倒了。嘴里惊恐的喊叫着，我们一点都听不懂，只听出来是个女的。就在这时，大开的门里，一个东西从里边摇晃者，艰难的往外走。是“赛虎”。我们赶紧围上前一看，都震惊了，赛虎浑身血红血红的，不会叫，只听到它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赛虎就倒在了我们面前。留根蹲下去抱赛虎，就听到他哭喊着，“赛虎没有皮了！”我们愣了许久，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突然有人哭喊着，“让他赔。”这时，我们才注意到亚妹的父亲不知啥时爬起来，正在刚才蒙着被子，摔倒的人跟前。蒙着被子的人拒绝亚妹的父亲拉她起来，嘴里不停的惊恐的说着那句我们听不懂的话，好像特别害怕的样子。亚妹的父亲也在喊叫者，听不太懂，但肯定是在骂她。小伙伴们上前一起质问，要他赔。谁知亚妹的父亲竞破口大骂，说一只野狗有什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打他个狗日的。”就见亚妹的父亲一声惨叫，仰面倒下，摔在了地上。紧接着，石头砖块一起向他飞过去。蒙被子的人丢下被子，跑到旁边的一堆圆木底下，拼命的朝缝隙里爬。嘴里仍然不停的说着那句话。这时我们才确定那是亚妹的妈妈。

声音惊动了周围楼上的大人，很快就来了许多人。在听到小伙伴的讲诉后，没人相信剥了皮的狗还能站起来走。但人们都没有注意躺在地上的亚妹父亲，只有几个妇女，把头已钻进原木堆缝里的亚妹妈朝外拉。就在这时又有人喊：“赛虎又站起来了！”果真，赛虎又在挣扎着往起站，几次快站起来又摔倒。“快把皮给它套上！赶紧带它去医院！……”这一下炸开锅了，所有的大人都在谴责“真作孽！哪有人性啊！怎么能活剥皮呢！……。”留根在亚妹家找到了赛虎的皮，我不敢正眼看，好像很小。留根抱着赛虎从亚妹家前门出去，往医务所跑。我们小伙伴在后边紧跟着。

还没泡多远，小伙伴的父母们，各自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子，训斥着，催促赶快回家。我的父母也在喊我，我只好悻悻的回家去。晚上睡不着，赛虎刚才往起站的样子总在眼前出现。做了一夜的恶梦。

第二天一大早，我等父母上班后，就赶紧跑到“苏维埃”。留根已经把赛虎的皮，和赛虎的尸体一起埋在了“克里姆林宫”圆木堆的底下。留根说：“医生说：‘剥了皮是没法救活的。’我求她把皮给赛虎套上。她说‘来的太晚了，天太冷，皮都硬了，没法套回去。’我咋求她都不行。我真是很笨，当时咋就没想到先救赛虎。要是当时不耽误时间，早点把赛虎送去，赛虎可能还不会死。……”那天整整一上午，我们都没心思玩。都在不停的骂亚妹的父母。亚妹家里已经无人，前后门大开着。留根拿着他认定是杀死赛虎的刀，在亚妹家里胡乱砍着。

中午，刚吃完饭。我就接到小伙伴的通知，赶紧把所有的弹弓藏起来。保卫科正在查是谁用弹弓打的。原来，亚妹父亲的一声惨叫，是被小伙伴，后来知道是被留根他们用弹弓打的。听说他的头上挨了四颗弹弓子弹。鼻梁骨被打断了。幸好没打到眼睛，只把右太阳穴旁的眼眶打断了，右眼可能会变成斜眼。有两颗弹弓子弹打在嘴和腮帮上。腮帮打穿了。牙被打掉三颗，最严重的是，假牙掉到了气管里，假牙的钢丝钩在了气管上，无法取出来，做了开刀手术才取出来。头上有许多裂口和大包。身上也有许多青紫伤，但未伤及内脏。亚妹的母亲精神受到了刺激，整天躲在屋子里的墙拐角，用被子蒙着头，嘴里不停的嘟囔着那句我们听不懂的话。听大人们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你看！你看！它来了，我就知道，迟早是要得报应的。”亚妹也不见了，后来知道这不是他的亲生父母。是他的亲姑姑和姑父。他姑父不会生育，就把他过继给了他姑姑。那天，他知道他姑父要杀赛虎时。就和姑姑一起跟姑父吵了一架。在没有办法阻止他姑父的做法时。就给我们留了纸条，当天晚上就跑到了火车站。又一路打听着，回到了他自己的亲生父母家。

保卫科的调查进行了一个多星期。最后不了了之。但我们被父母严重警告，不准出去玩，更不准到木工房去。我们在老实了几天以后，春节的前几天。照样会聚到“苏维埃”。并为赛虎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把我们准备过年才舍得放的大雷子爆竹，放了三十多个，为赛虎送行。在会上，我们追认赛虎是我们苏维埃光荣的布尔什维克战士。追认为“契卡”。用了我们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悼词。纷纷为赛虎哀悼，寄托我们的哀思：“尽管赛虎不是人，可它比有的人好多了，它用生命保卫了我们的苏维埃，它是最最忠诚的战士……”留根还说了“生的伟大，死得光荣。”我们觉得不太合适，可是却找不出哪里不合适。没人提出异议。我记得自己说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女孩子们都哭了。不知是谁首先唱起了苏联歌曲，我们一齐跟着合唱起来，“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在那静静的小河旁，长着两棵美丽的白杨，那是我那亲爱的家乡……”

那年的寒假，就连我们最盼望的，最热闹的春节，我们的心情也很沉闷。有时候正玩游戏，无意中谁提到了赛虎，我们都会没有心思继续玩下去。过了很久，我们才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解脱。

我们的苏维埃一直非常兴旺。即使文革时期，也是依然。七十年代末，我探家时，还听到正上小学的孩子们，还相互联络着去那里玩。还把那里称作苏维埃。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每当回忆往事时，发生的事情好像就在昨天。我在写回忆，写到这件事的时候，眼睛总是有些酸涩。

童年过去了，它是人生长河的渊源，随着岁月的流失，尽管你已飘流到了遥远的天边，但无论你漂得多远，只要你回忆，怀念。它就会给你涌出无尽的清泉。它是人生最绚丽多彩的时光。或许，你认为你现在的高官厚禄，叱咤风云才是你人生的最大幸福。那么，当你在暮年的黄昏，面对夕阳，回忆你的一生时。你就会感悟，童年、回忆童年，才是人生的最大幸福。世上最富有的人，他或许能买来高官，但他能买来童年吗？世上权力最大的人，他能随心所欲，可他能返老还童吗？无论你的童年是否是金色的；无论你的人生是艰辛坎坷还是一帆风顺；无论你现在是事业有成还是穷困落魄。童年永远是你人生宝库中最晶莹剔透的宝藏。正如“薄云残雪”编辑所说的：“那些记忆,因为独特,便会永存心底,变成一生的财富。……”。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6-17　23:12:4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