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们走了，老屋仍在，守着阳光，守着风雨，守着春花秋月，守着我们的故事。而我只能寻它，在梦里。】　

昨夜的梦里，我又回到了老屋，依稀见到花墙上摇曳的树影，闻到空气中柴烟的味道。惊醒时腮边泪犹未凉。老屋啊，离你愈久，相思愈是绵绵，我知道你依旧在那儿，你好吗？在这静静的夜里，你是否也在思念，是否在静静地等待着熟悉的脚步声？　

`叫它老屋，其实并不老，它是我们一家屡次随爸爸迁徙中停靠的一站，只是这一停便是十八年，老屋为我们抵挡了十八年的风雨，我们也把生命中最精彩的一段留在了那里，不称它老屋，何以表达至爱的深情啊！十八年，爸爸妈妈由不知疲倦飞翔的大雁，直飞到羽翼斑白，目光中的坚强与隐忍揉进了更多的对我们的眷挂，如今要跟着我们迁徙，飞离老屋了；我和二妹已由无忧的少年渐渐长大，披上婚纱，放开牵着他*的手，走出家门，成了别人家的新娘；小妹，那个曾由爸爸背着上学的小丫头，如今已是自己背起行装去远方求学的大学生了。老屋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风吹帘动，袅袅炊烟，夕阳满院，月上西墙，哪一声，哪一影不关情呢？一年年生活的耕耘与收获，曾经的生命中的欢笑与叹息，我们可共同回忆的故事，我们小儿女的秘密，多少的相亲相爱，风雨中的相偎相依，哪一年，哪一天，哪一事不令人回忆呢？　

那月门旁的墙上刻下的高高低低，新新旧旧的道道，别人怎能读懂。那是爸爸为我们作的成长记录，虽已模糊，却再也无法抹去；姥姥和妈妈就在这一窗阳光的大炕上，为我和二妹作出嫁的被褥，她们一丝不苟，中规中矩的在被脚缝缀上花生和大枣时，也把祝福和阳光缝进了每个针脚；夏天的午后，最爱看妈妈坐在院中的树荫里，打开一个大包裹，抖开一件件经年的旧衣，那些都是妈妈挑了又选也不肯丢下的宝贝，每一件都有故事，有她年轻的往昔，更多的是我们儿时的天真淘气，就这样每年每年拿出来晾晒，所以我听到的故事总是新鲜如刚摘下的一粒粒草莓；最难忘，冬天的暮色里，向着心中的一点灯光匆匆赶路，推开门，迎接我的是满屋的饭香，和妈妈朦胧在一团热气中的笑脸，喊一声：“我回来了！”所有的思念与寒冷已开始慢慢融化；总忘不了出嫁的那天，匆匆回望见妈妈牵挂和不舍的泪眼，虽然直到我有了小女以后，才真正懂得了妈妈流泪的原因和泪水的滋味。我那时一步迈出的爸爸妈妈给我的家，从此只能分一半的心给它，想家时，不会再只是想它了！　

我家的院子四季有花，春天时最是烂漫，金灿灿的迎春第一个盛开，看了一冬天灰白颜色的眼睛，一下子被它照亮，心也跟着明朗了起来；紧接着芍药姗姗而来，灼灼其华，尤其在晨间，几滴露珠流转于花瓣，一派妩媚娇软之态，我们叫她：贵妃醉酒；梨花是我的最爱，爱它绽放的时间选得聪明，在叶绿得正好时，象星星一样点缀其间，越发绿得纯粹，白得空灵，一同摇曳生姿，一同晶莹闪烁。不比桃花杏花，一味的粉红得热闹简单；待那一大片月季花开时，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引得不少人来我家看花，还不忘赞一句：“都因为你们这样爱花，才有三个花一样的女儿。”妈妈便笑，笑得比花更灿烂；爸爸最钟情的是那两架葡萄，有我和小妹爱吃的玫瑰香，有二妹爱吃的龙眼，春天爸爸从深埋的土里挖出来，搭上架，葡萄发芽了，开花了，结果了，哪里藏着的一串葡萄先熟了，爸爸总是第一个知道，却总是我们最先尝到；妈妈爱在院子里种下几行花生，春播夏锄，浇水施肥，十分殷勤，直等到秋天的某个早晨，妈妈隆重的宣布：“今天我们收花生了！”然后便笑吟吟的看我们姐妹三个，在地里很来劲儿的一颗一颗捡花生。其实花生种在院子里，不可能果实累累的，但这没关系，我们寻找的是一个个惊喜，而妈妈收获的是我们的快乐！　

小院里过中秋节别有味道，从黄昏我们就在盼望着月上柳梢头了。院子中间放上桌椅，桌上摆满各色水果和月饼，一家人围坐桌前，看月亮一点点升起来，院子的一切便如水般清透起来，爸爸的箫声随风而起，月光下，格外的曼妙好听。伴着箫声我们或轻轻歌唱，或吟诵小诗，或尽情欢笑，挥洒这团聚的喜悦。我们的歌声和笑声，很快就会把隔壁的小弟和两个小侄女招来，他们象小鸟一样又唱又跳，热闹个不停，把一院子的月光踏得细碎斑斓，我们的心也飞扬在月光之下不肯停歇，直到手和脸都凉透，爸爸妈妈催了又催才肯回屋。还会忍不住一次次掀开窗帘，偷看那一轮美丽的月亮，一院子安静的月光。　

在每一个少女的梦里，都曾有一架秋千吧！爸爸好像知道我们的心事，一个夏天，他在葡萄架下为我们搭了秋千。不是出于对爸爸的崇拜，那是我见过的最精巧的秋千了。坐板细细打磨过，绳子不粗不细，结实干净，就是绳扣爸爸也打的整洁利落。我们的那个夏天就在秋千上摇过，回忆里总会有一串串绿葡萄。紫葡萄，还有那时二妹不断的唱着的一首歌：“那天早上我醒来，爸爸蒙上我双眼，告诉我老榆树长出一副秋千，我摇啊，我笑啊，笑声迷住爸爸双眼，我摇啊，我荡啊，荡出满树的榆钱……”我在心中偷偷的笑她，应该唱葡萄树长出一副秋千才对啊！我只是想，没有说，“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她只是以歌快乐着她的快乐，哪里关乎葡萄或是榆钱。　

有一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院子和房顶上扫下来的雪堆成了一座小山。爸爸突发奇想，在雪山下面挖了一条通道，中间又开了两个可以容人的雪洞，虽然只能蹲着爬进爬出，但在我们的眼里，它不异于一座水晶宫，二妹和小妹更是各人占据一个雪洞，把自己的宝贝都搬进去，天天在里面玩她们自以为有趣的游戏，躲过我不屑的目光。那个多雪的冬天，那个无聊的寒假，雪洞为我们平添了许多的欢笑和回忆。　

如今，再不能躲在暖暖的被窝里，从院子里刷刷的扫雪声知道下雪的消息；再不能吃到清晨时采下的凉津津的樱桃；再没有理直气壮推门而入的理由；小院中响起的呼唤不再是熟悉的声音，不再是彼此的名字；那秋霜打过的红柿，摘下它的已不再是爸爸的大手；不会再有小黑狗四脚如飞地跑到巷口将我迎接，它已静静地睡在大门外的龙爪槐树下，我的脚步声也不能将它唤起。虽然老屋仍在，但已换了主人，我们彼此的拥有，共同的故事，只在昨天啊！　

其实我知道，相见可以很简单，只要一张车票，再走过一段小巷，便可见它的红砖墙，灰房顶，绿窗棂；东墙下的迎春，援着墙头好奇地伸出一枝绿；也可见柿树高高挑起的树尖……我们彼此相看不厌，只是无言，因为那扇门再不会殷勤地为我而开。所以我宁可忍住相思，忍住亲近的冲动，宁肯在午夜梦回时泪水打湿心痛，宁愿任曾经的记忆慢慢的老旧，也不忍心走进它，看它物是人非，改变了所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