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听过一本书,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后来拍成电影,斯琴高娃扮演女儿,看了一些片断,有些感动,寻常的感动。
今天想要写的也是相似的内容,离开的那个人是我的外公,两年前离开的人。
小的时候,就叫他爷爷。因为没有自己的爷爷,他的几个外孙子女都叫他爷爷。若是按他家乡的方言,会是很奇怪的称呼。
很多小镇人都认识他,一个曾经被称为“犟骨头”的人,一个放电影的人。据说当年他是响应党的号召,来到这里的,然后拖儿挈女,扎根散枝。
我的童年多在他的小院度过。矮矮的墙,镂空的红砖,可以看见里面的各种彩色的花,茂盛的梨树。还有一些小兔子,红红的眼睛瞪着我。现在想来,他曾经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个生活在植物和动物之间的人怎么会不热爱生活和生命?
因为他的关系,我看了很多免费的电影。据说他有一手绝活,手擀面,我无缘品尝,却见过那根很粗的擀面棒,也许该说是棍子,很粗,居然有一米之长。
他喜欢喝酒,喜欢叫我买酒。我放学后,他常叫住我,递给我一些钱,只买那种很便宜的酒。夏天可能是他最喜欢喝酒的季节,因为我偶尔会用剩下来的五毛钱买一只蛋筒。那些上小学的夏天中午,我穿着拖鞋,在小巷的屋檐下跑过,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握着蛋筒,留下了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很大方,因为他自己有工资。妈妈从来不允许我向亲戚要钱,包括他,我都是暂借。他给我们的零花钱都是要挣的,比如夏天的傍晚给他捶背,可以换一只蛋筒。每一年的春节,他给的压岁钱最多,最新,不分男女,不分年龄,不分成绩。他刚发了这一年的 压岁钱,就预备着下一年的压岁钱了。这是惯例。虽然我从没有真正的拥有过那些压岁钱,但是那些钱的数目却越来越大,从十元到五十元,到八十元,后来停在一百元,直到我可以真正的挣钱了,直到他去世。
他很罗嗦,因为他有一点学问。他写字用右手,吃饭却用左手。他比我更象学生,他的文具很齐全,橡皮,铅笔,钢笔,墨水,胶水。有时,我也会把他的很大的三角尺借来用。每到要考试的时候,他总是要给我们一些建议。告诉我们要细心,要耐心,要``````很多很多,比老师还要多的指导,多到让人听了心不在焉,多到记不了。实际上他说这些的时候,不厌其烦,这一点着实让我佩服。我记事的年纪,两个外地的表姐都工作了,他先是告诉表哥,然后常常对我说,后来终于轮到更小的孩子了去接受考前教育了。
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每天早晨起来锻炼的人,一个每天傍晚去浴室洗澡的人,一个喜欢自己事情自己做的人,一个曾经让我折服的长辈。
可是,这辈子,他做错了一件事。他不该离我们而去,他不该那样轻易的放弃生命,他最不该做的事情他做了。
不能忘记的是某天,在医院看见的他,因为车祸昏迷状态的他。那一天,他意志坚强的挺过来了。
不能忘记的是某天,在医院看见的他,因为扭伤了腰而皱眉的他。那一天,他扯着嘴角笑着说“没事”。
不能忘记的是某天,在医院看见的他,因为吃了七十七颗安眠药而抢救的他。那一天,他依旧昏迷。后来,他责备送他去医院的父亲。后来,他挑剔妈妈做的红烧肉不够烂。后来,他抱怨医院的蚊子很多。后来,他很别扭的拄着拐杖送我们出医院,因为他要呆在医院挂水。这样的时刻,他已经清醒了,他想要活下去了。可是病痛带来的折磨,却没有因为安眠药而结束。于是,他又糊涂了。
不能忘记的是某天,看见的躺着的他,因为不想连累家人,因为固执而跳河的他。
他走的那一天,我还在工作,一无所知。可是他的几个子女因为他的出走,顶着大雨在运河边来回的寻找。也许雨水还混着焦急的泪水,我看见的亲人是疲惫的、悲伤的、泥泞的。没有泪,也许是流干了。后来,找到了他,在另一个县城的殡仪馆里,他安静地躺着。那一刻,不知有多少亲人的泪水流下了。
知道他走,是第二天了。他从医院回来,很正常的做了简单的事情。然后拿着雨伞很正常地出门,也许他怕有雨淋湿自己。可是他不正常地坐车去邻近的县时,他有没有想过,水库的水一样会湿透他的衣服,甚至灵魂。
他远离了疼痛,他以一种自认最好的方法解脱了。可是我们,他的子孙后代从此就生活在自责里,生活在悲伤里了。一个亲人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没有人会很正常的悲伤。甚至有恨,恨这样倔强的人选择这样古怪的告别。
他曾经说过,不要给他放哀乐,要放鞭炮。这真是一个怪异的人,虽然知道他是怕某天瘫痪的自己连累家人,虽然知道对他是解脱,可是还是不愿意接受。然而是现实,即使在今天回忆的时候,还有悲伤。
他曾经在我最饿的时候,把我叫出教室,偷偷把早饭塞给我。他曾经为我收集了许多治疗冻疮的偏方。他曾经在我热衷武侠的时候,为我借了许多正规的杂志。
都是曾经了,他的坟头有我们烧过的纸钱了。
世界上少了一个疼过我的人了。
本文已被编辑[银剑书生]于2006-6-16 10:14:1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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