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枕着我的前额,那细小的村庄正酣睡在女人温暖的怀里,没着柔和夜色,洒满如水的月光。屋檐下酣睡的土狗流着口水,在梦里啃着一个带肉的骨头,白日里趾高气扬的花公鸡止住啼鸣,在鸡舍休憩。小院的女主人在忙碌了一整天后,累了,男主人喝下了几盅包谷酒,醉了,发出响亮的鼾声。
村口对着我微笑,用目光传递爱慕的姑娘消失在夜色中。歌声伴着月光,她栖身在叶片的背阴面,在梦里展开一场红色的婚礼。
思念在离别的那一刻已长大。迷人的山歌夜夜响彻耳边,一些亲切的身影来到面前。今夜,我知道我又在想念那个月光照亮的村庄了,想念它黄昏的宁静与安祥,想念它劳作中的充实与温暖,想念它木屋里的亲切和温馨。曾经日子里的一切让心灵想念,必须用一种方式,在生命的某个脆弱的部位掘出一个出口,去表达。
一条红土小路顺山势蜿蜒、曲折,小路四周是寂静的松林。我挽起裤腿,在群山之间跋涉。脚下这山路是山民完全用人工在山崖上挖凿的,它的一端连着细小的村庄,另一端延伸到群山之外。这路架在男人的黑脊梁上延伸,匍匐在女人的背上蜿蜒,与山里人几辈子的梦想连接。
山路爬上一面向阳的山坡,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细小的村庄,碧绿的山坡上散落着零星的木屋。屋前一株株梨树开满了雪白的花朵,梨花在细风中颤动、摇曳。
村口的木屋里住着一个嗜酒的老头。夜里,借着月光的指引,我来到他的木屋前,弯着腰伸手推开门扉。老头蹲在火塘边,把我拉进木屋,递给我一段木头,让我坐在他的对面。这是一个矮小的老头,他的身躯被岁月扭曲成一段松枝,蓬乱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双小眼睛深陷在眼眶里,脸色黎黑,刀刻的皱纹是岁月和生活留下的痕迹。
老人递给我一盅烈酒,一支没有过滤嘴的春城烟,我没有拒绝。端起那只边缘有缺口的酒盅,我悠然的抿了一小口,烧嘴的感觉,味道浓烈,但进入胃里变得暖暖的,仿佛在燃烧,镇定了我慌乱的心。我从火塘边拿起一根燃着的松枝,将嘴里含着的纸烟点燃,用力吸了一口,十分呛人。我们面对面坐着,几盅酒下肚,红了脸,两个原本沉默的男人大声而热烈的交谈。老人对我讲述了他年轻时代的事以及关于他的祖先跟着蜜蜂迁移到六合的传说,我把思绪集中,希望尽力读懂这个神秘的民族的精神世界。
老人好酒,总是从太阳升起一直喝到月亮落山,天天如此,从不间断。酒让他忘记一切疼痛,一切烦恼。他的腰间总是别着一支古铜色的唢呐,他总是抿一口酒,吹一调唢呐。每次到老人的木屋,老人总会给我吹许多不同色彩的调子。我的耳边响起响亮的曲调,唢呐声里山茶绽放,白依姑娘出嫁了;唢呐声里一位老者回归了山林,留下一大堆沉重的思念;唢呐声里,篝火跳动,姑娘、小伙尽情的打歌打跳。
告别了老人,我在上山的小路上徜徉,漫无目的的游走,胸中那颗不安的心七上八下。夜色浓了,木屋与木屋之间有月光照亮,背阴的角落潜伏着神秘的黑暗,灰色的瓦猫站在屋顶,面目狰狞,拒绝一切邪恶。
我长久的站立在那个叫林玉的姑娘的窗下,但始终没敢上楼,去敲门,不能以一个陌生人的残忍敲碎她那种只属于少女时代的处子的宁静,给她月光里幸福的念想蒙上灰色。
闺房里昏黄的油灯亮着,灯光透过窗户指引所有小伙迷惘的心。那灯光是一种温暖,仿佛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阳光透过树林上层繁茂的枝叶,照耀着树林底层的灌木和小草,像月光照亮幽暗的心灵。
她借着灯光缝制了一身嫁衣,将少女的温良、细心,女人的绵绵爱意纺成线,织成布,裁成衣。窗外那夜的深处传来隐隐的歌声,极细微,但有极强的穿透力。歌声乘着夜色,翻过高高的院墙,爬上小楼,叩响姑娘的门扉,从窗户里自由出入,最后钻进姑娘的心里。月光下甜甜的爱意又一次淹没了村庄,没过屋顶,在所有人心中开出一朵朵粉红色的花朵。
篝火点亮山村的夜,圆月钻出剪影般的山林,升上了云丝细腻的夜空。欢快的梆笛声响起,快乐的人群围着火堆畅快的踏歌。火光映红姑娘小伙的脸庞,我第一次牵了白依姑娘的手,第一次合着古老的音乐起舞,第一次醉倒在月光下的村庄。
村庄醉了,被一杯烈酒迷醉;月亮醉了,被爱情迷醉;心儿醉了,被欢乐迷醉。
本文已被编辑[鬼魅罂粟花]于2006-6-15 13:06:4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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