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下班的时候,外面的天突然暗下来,乌云悠闲地漫步在天空,它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往外看,那真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场面啊。才一凝神不到20分钟的时间,雨就下起来了,一阵紧似一阵,“哗啦啦”,在屋里听着,就像有很多人拿着大桶小盆在起劲地泼水。树被风刮得左右摇摆,仿佛有一场台风就要袭来。云跑动的速度太快了,眼睛都忙不过来,才望的一片这会儿也不知道又被哪阵风给吹走了,隐约间露出了发白的天空。
雨下一会,停一会。小童心里是冷一阵热一阵。
二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放在桌上的手机猛地响起来,小童看了一眼,摁了。楼下铃声突然大作,是传达室的老师傅拉响的。办公室开始骚动起来,大家都起身收拾桌子,关电脑,到换衣间换衣服。公司接送员工上下班的大巴司机按着喇叭在催促。小童动也没动,头也没抬地继续往电脑里敲字。
小童,不回去了。办公室主任站在拉开了一半的玻璃门前问了句。
不回了,你们先走吧。小童勉强咧开嘴巴笑了笑。
小童,你又不回去啊,老公要找你吵架了。
小童,你可真行哦,结婚十几年了还那么自由,像没结婚的。
小童,你再不回去,你老公就要找新女朋友去了。
大家你一言她一语地开起小童的玩笑来。其实小童不回家是经常的事情,碰上下大雨或者加班就会在公司里睡。后来,只要小童不想回家,都能找到理由。每次办公室的同事都要七嘴八舌一回,她也见怪不怪了,不言语不争论,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他找新女朋友就让他找去吧,那是他的自由。我还落得清闲自在。小童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自以为的洒脱。
我看他要是真找了女朋友,你就得哭鼻子了,哈哈。说话的是一个阿姨。
人都走了,办公室立即安静下来,小童继续保持着不动的姿势,专心地听着外面的雨声。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手机在桌上和着音乐跳起舞来。让它响着吧,屋子里总要有些声音的,这样会感觉热闹一点,但是小童知道其实有一种最深刻的孤独正在切割这种叫作声音的东西,到最后被分割成很多碎片,漂浮着,连同自己的那个实体,小童觉得自己已经不存在了,也飘了起来,附着在天花板的周围。
用这样的方式来俯视孤独,是个好办法吗,声音确实是个好东西,在孤独时伴随孤独?
三
你先回去吃饭吧,我有个应酬,有个朋友过生日,请我去,我可能要晚点回。苏明在电话那端对小童说,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你又不是现在就去吃饭,就不能跟我多说一会。
我还没买礼物呢,得上商场转转,看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可以买的。
是吗?我的生日你都没想起来,还是我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提醒你,你才补说一句:祝你生日快乐!都什么世道啊,说变就变了。自己在外面出差,就没想到给我买个东西。
什么变了,是你变了吧,那么贪心,我买给你的东西还少了啊。
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你自己想玩到什么时候玩到什么时候吧,我管不了。
小童喝了杯水,拉亮了灯。眼前亮堂起来,可是心里异常地焦躁起来,老公的话不请自来,在耳边不断地回放着。小童心灰到了极点。
怎么,还没回去啊?一个人走进来,是公司生产部的小李的老婆孙红,平日两人很谈得来,经常在一起打球,谈心。
不回去了,他竟然不跟我买生日礼物,理由还一大堆,我生气,我不想回去。
这么任性啊,只要他记得你的生日不就行了,买不买什么东西都不重要的。
他就是不记得啊,还是我在等待之等待了后,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提醒他,他才对我说了一句生日快乐的话。
不说了,不想说了。你去忙吧,我也要去吃饭了。
日子越过越没激情了,我本来不想提起来的,可是爱是一种习惯,细心和浪漫不也是一种爱的习惯吗?丢掉了这个,爱还有什么激情而言。
别太钻牛角尖,忘记了就忘记了吧,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可以慢慢去体会的,那些同样都是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自己对自己好一点,别对丈夫期望过高。
回家去吧,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四
孙红走后,小童想静下心来写点东西,她努力了很久,最终写不出一个字来,思维仿佛停滞了,文思也枯竭了。爱能让一切平凡的人变成诗人和作家,爱能让一切充满灵性。果真是这样吗?难道我没有爱了吗?爱走了吗?小童反复询问自己,我还爱他吗?他还值得我寄托希望吗?本来是想好好地作一次沟通,到头来倒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女人是最擅长无理取闹的动物,谁说的,不记得了。
小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是我错了吗?是我贪心吗?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纠缠着她,她闭紧双眼,力求让大脑一片空白,但是苏明的话像鼓锤擂在近前,让她躲避不得。
不行,我要回去找他问个究竟,到底是谁不可理喻。
一会儿工夫,小童就穿好了衣服,站在12路公交站台下了。
车里很空,没几个人,车一颠一颠地,小童希望再颠得猛烈一些,好把心头的不快统统都颠出去,颠得远远地。
他渴望
在怯弱的野兽中如愿地出现
一头口吐吐泡沫的野猪
或者,有一只褐狮闯下山来
……
小童记得休谟的《人性论》里有这么一段话,大意是说灵魂在充满勇气和豪情时,会要故意寻求障碍。
小童想这会儿自己是被一股子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勇气充斥着,于是她就渴望着车子能突然坏在半路上,最好四周都是汪洋,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一辆车,在水面上飘着,不去追究它最后要飘到哪里去。
车到站了,回家的那条小巷在雨里显得幽长,可是小童却不是那个愁结丁香的姑娘,早已经不是,那个撑着一把兰底碎花伞的多情男人也早就被岁月消磨去了激情,变得沉默以及善变甚至摸不透心思。
回到家里,妈妈在客厅里辅导学生做作业,爸爸在卧室里看报纸,他已经回来,窝在房间里看体坛周报。小童放下包,没想搭理他,挂衣服的时候,她触碰到他的裤兜,感觉里面鼓鼓囊囊的,她忍不住摸了摸,是钱包和钥匙。她伸进去掏了出来,一把抓出800块钱,她心里就明白了,也更加心冷了。他从来不会在口袋里装这么多钱的,除非是做活动的活动费。他竟然说没带钱在身上,所以没买礼物。
小童把钱原样放进口袋,转过身去,她笑容明媚地问苏明,怎样,朋友的生日举办得还愉快吧,都买了些什么送给朋友啊。
没买什么,我在出差的时候就已经买了个打火机。
小童听到这句话,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在下沉,凉飕飕地,直往下窜,坠坠地,她感觉自己就要被什么东西淹没了,就要沉到地底下去了。
哦,那很好啊,朋友喜欢不?小童强压下怒火,语气尽量轻松地问。
还行,那个款式时下还比较流行。苏明依然低着头,没太留意小童的表情有任何异样之处。
到底是好朋友啊。
那还用说,以后做什么事情没准还得用上别人,以一心换一心嘛。
敢情你动机这么纯啊。
小童一面说着一面嬉笑着靠在苏明身上,就势亲了他一下。
好几天没见了,想我不?我看你不想,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说翻脸就翻脸。
是吗?你说的人可是我啊?
当然是你,喜欢无事生非的家伙。
五
苏明大汗淋漓地俯在小童身上,他累了,还没到极致的快乐,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毕竟是快四十的男人,身材也发福了。小童总笑他,说睡觉的时候先要把肚皮移上床再挪动身体的其他部分。有时,小童还啪啪地拍着苏明的肚皮,说,你看看,这里风景独好,唯三叠泉也。
苏明抚摸着小童依然修长富有弹性的大腿说,我老了,被你折腾不起了。
哎,我说,你知道你让我多伤心吗?我的生日你竟然不买礼物。
谁说我不记得你生日,我记得的,我揣着钱去商场转了一转,左右一想,不知道能给你买什么,而且等到我买回来送到你手上,你的生日早就过了,有什么用啊,不如不买。所以我就空手回来了。
你有道理哦。小童听到这些话又好气又好笑,其实女人在乎的不是东西本身而是一种愉悦感,满足感,男人记得女人的生日本来就是一件令女人感到快意的事情。幸福往往在于物质之外的某种精神的获得,而不是物质本身。
可是男人似乎不懂,完全不懂。小童轻轻地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你不要总是这样,先哄好我,再来教育我。我可不是一个乖的小孩子,可以让你教化出来的学生。
你说的什么话呀?绝情决意到这种地步。你说这话,我心都冷了,快成石头了。
补习的学生走了,世界杯要开始了,我去看球了。你也收拾收拾吧。
门哐地关了。
小童空虚极了,苏明你这个坏蛋。
出来倒了杯水,端起来正要喝时,小童半开玩笑地问,你这次出差是不是有很多钱,有钱了也不晓得说一声,自己留着做什么,偷偷摸摸地,留私房钱啊。
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嫖四没赌,规规矩矩,我怎么了我。
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干嘛一上来就拿话堵我。以前你要是有了余钱,都会先跟我说一声的,然后再统一安排,现在你怎么变这样了啊。
怎么怎么变这样了,我手机要充值,公交卡要充值,有时和朋友要一起喝茶,难道我每一样都要向你提出申请,麻烦不麻烦啊。
你告诉我也不见得我要把钱拿在手上,总要让我知道吧。
你你你……,你好过分,不跟你说了。
谁想跟你说啊,我看球。
我知道,你这样的态度无非就是向我摆明,以后少管你的事情。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只是希望我们能不被时间磨去了起初的那份纯情,我只是希望能好好沟通,别一意见不合就要么沉默不语要么就激烈争辩,加之以冷言冷语。你晓不晓得,你说那些话你自己是快活了,你磨的刀子有多快啊,你知道不,你在杀人,你在亲手杀你的老婆,你曾经最可爱的老婆,你懂不懂?
有多久没说你爱我了?你有多久没给我拥抱了?你几次忘记我的生日了?你的胳膊有多久没给我当枕头了?你有多久没和我真正面对面地交心谈心了?你有多久没买东西给我了?我工作郁闷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你,让我最失望的是你,但每一次我还是会想到你,尽管每次你都让我失望。为什么会变呢,是我变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变了,我不明白了。
小童说着,喊着,最后哭了。
你以为我要你买什么礼物,你以为我是跟你要钱花,我要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充实,你都没给我,记得你以前都给我的,我以前说的每句话你都放在心上的,为什么现在都没了呢,都改变了呢?
苏明不语也不回头,兀自盯着屏幕。
女人大多数时候可能是比男人要敏感吧,在生活中,发现先前的某些习惯或者方式发生了变化,就生出莫名的恐慌,这样的恐慌的存在无形之中常常会干扰到女人行事的方式和态度。
世界杯赛场异常火热,苏明仿佛也全身心地沉浸在赛事里去了。
小童打开电脑,开始听歌,直到深夜。
睡到床上的时候,苏明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一个人上网上得这么晚。
你生气了可以借球赛发泄,我不行,我就得上网,听听歌,聊聊天,要不会憋出病来的。你不心疼我爸妈会担心的。
然后,各自睡了。
六
天蒙蒙地亮了,小童醒来。有些索然无味。苏明的一条大腿搁在她的小腿上,背对着她,睡得很熟。
人真奇怪,前一分钟吵架吵得鸡飞狗跳,后一分钟就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相爱的人吵起架来是很厉害的,不过最终还是会在床上解决,一切都在床上烟消云散。
爱还在我心里吧。
看着苏明沉睡的脸,小童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跟谁都得过,日子还得过下去,换了别人还得重新磨合,到底也是件麻烦不讨好的事情。
有哲学家说,世界杯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它反映了人类社会的文明。在小童看来,婚姻则是一场无烟之火,它反映了人类生活的诸多无奈。
从爱情走向婚姻,从婚姻到婚姻,是短暂而漫长的过程,有一种无烟之火缓慢而热烈地燃烧着,看不到火焰,凑到近前,才能发觉热量。
这把无烟之火啊,烧不死人,但稍一不留神,还是会把人呛晕。醒来,是打破一个世界再重建一个世界,抑或是继续旧世界,持续改进?
不得而知,一人一个样。
怎么着,和这个人还得过下去,即便是口是心非又怎么样,没办法的事情。小童拿脸贴紧了苏明的后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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