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7日,巴金静静地去了。随后,国内掀起了一轮纪念巴金的高[chao]:各种肉麻的怀念文字纷纷登台亮相,巴金沉寂多年的《随想录》也一下成了畅销书。但是,这只是昙花一现,热度一过,我们又回到了鲁迅所说的“射一只响箭也没有一点回音”的年代。仿佛观看行刑的麻木的看客一样,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就各自谈笑着回家了。这在中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有论者称:巴金的逝世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是的,作为无四时代最后一位文学大家,巴金的离去像一把利刃,把两个时代的接口拦腰斩断。那个“血液鲜红、笑容灿烂、声音清脆、心灵透明、头发冲冠”的时代对于我们将永远是一个美好的回忆。但是,我认为巴金的离去,还宣告了另一个时代的终结,这个时代句是“忏悔时代”。
看着那一篇篇蹩脚和肉麻的怀念文字,我不禁产生这样的疑惑“我们真的读懂了巴金吗?我们真的继承了巴金的精神吗?
我认为,巴金的精神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说真话与忏悔。偏离这两个方向去说巴金,犹如谈小说不说大仲马,谈戏剧不说莎士比亚一样索然无味。
说真话。巴金的一生无时无刻不在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矛盾中挣扎,在这一过程中,他彷徨过,在迷惘中他受巴枯宁和克鲁泡特金的影响选择了无政府主义;他屈服过,在淫威下他被迫用他那揭露黑暗歌颂光明的笔挖空心思编写“思想汇报”。“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人,也下定决心不在变为兽,”最终,巴金还是选择了说真话。在人与兽的交锋中,巴金完成了由兽到人的升华。然而,这一升华所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正如巴金自己所说,“哪怕是给铺上千万朵鲜花,谎言也不会变成真理。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我为它却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巴金地一个走出了“浅显”的迷宫,才发现一切原来这么简单。其实,看似浅显的道理并不浅显,“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对于那些被困在“浅显”的迷宫中迷失方向的人来说,“浅显”就变成了“深奥”。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巴金都花了很长时间,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其他人呢?
在我看来,巴金的“说真话”同前苏联索尔仁尼琴的“抵抗谎言”和捷克哈维尔的“生活在真实中”同样伟大,因为它们都是在最沉重的灾难过后得出的血与泪的教训。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在这里真正实现了水乳交融。然而,巴金只是说出了一个文人应该说出的真话,就被如此推崇,这恰恰说明了真话在我们生活中的缺失。在一片假话泛滥的土地上,说真话倒成了一件奢侈品。对于社会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真话危机”只是冰山的一角,隐藏在它背后的是更为可怕的“社会危机”。
忏悔。文革是一个我们不能忘记的创痛,对于巴金来说则是还在滴血的伤口。在那个“十年浩劫”中,他失去了最爱的妻子萧珊;他被迫挖空心思编写没完没了的“思想汇报”
他曾经由人蜕变为兽。终于,有一天,他认识到了“这里是悬崖,这里是深渊,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于是,他进行了忏悔。
从1978年开始,这位患有帕金森氏综合症的老人——一天中有无分之一的时间在和病痛作斗争——花了8年的时间,完成了42万字的《随想录》。“看见狼犬咬人,我去却不能站出来打狗,我多么恼恨自己。”正是怀着这种内疚的心态,巴金才勇于从自己那不曾愈合的伤口中挤出脓血。尽管巴金自己说:“没有神,也就没有兽。大家都是人。”但巴金可能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回被当作“中国知识分子的良心”,高高地供奉在当代中国文坛上。说真话,使巴金从兽升华到人,而忏悔,则使巴金从人升华为神。
“我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这是应当做的事情,建立文革博物馆,每个中国人都有责任。”
全体中国人的责任竟要一个处于耄耋之年的老人脆弱的肩膀来承担,我们不感到汗颜吗?80年代出生的我没有经历过这个时代,但我至少有这么一个常识:对文革进行忏悔与反思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责任,包括我自己。遗憾的是巴金跑了一辈子,也没能实现自己在中国大地上建一所文革博物馆的心愿。我相信,弥留之际的巴金是不甘心地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只说了一句话,其他的我等着别人来说,我相信那许多在文革中受尽血与火磨练的人是不会沉默的。”巴金只说了一句话,不料这句话竟成了绝响,犹如一颗石子落进水里,除了闪瞬即逝的一圈圈波纹外,别无它物。“沉默的大多数”依然保持着沉默。是的,在一个以沉默为荣的社会,不沉默倒成了一种异端。这在中国是一种悲哀。
北大钱理群教授一针见血地指出:“现在表演式的知识分子太多了。我们需要知识分子,现在知识分子已经边缘化,因为这样,有人想崇高化。而知识分子被边缘化的重要原因是失去了本质”钱理群教授深刻洞见了被边缘化的知识分子失去了本质。那么,这个“本质”是什么呢?我认为是说真话与忏悔。这两大精神支柱才是知识分子的本质,在丧失这两大精神支柱的前提下去实现“崇高化”无异于空中楼阁。遗憾的是,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太少了,大部分知识分子都成了被边缘化而丧失本质的“空心人”正如一篇悼念巴金的文字所提出地疑问:“巴金灵魂自由了,红尘中的中国知识分子们灵魂又在哪里?”
巴金只能在纸上建造起自己心中的“文革”博物馆,什么时候我们有了自己的“文革”博物馆我们才算真正继承了巴金的精神:说真话与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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