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巅旮旯情事毛利辉

发表于-2006年06月10日 晚上8:41评论-3条

(这是一个真实的地方、一个真实的故事、一群真实的人,所有的细节,全出自于这块贫瘠而美丽的土地,所有的感动都发自于内心的深处,所有的留念牵挂都把泪水汪汪…… 

文章中提到的回龙,是地处乌蒙山区的云南省大关县的一个小村寨,一个海拔2500米国家级贫困村,由于极度资源匮乏,使这里的人民生活潦倒…… 

如果亲爱的读者朋友能在我的字里行间中找到共同的疼痛,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早就想记录一些东西,比如在回龙大山上的记忆,一些模糊的而又清晰的人或者事。我且把他叫做旮旯情事。因为我固执地怀念那个地方,就像忘不了初恋的那个女孩,这种固有的初恋情结一直影响着我的生活、我的情感,抑制着我的城市情结,让这些年的回忆竟变成了绕指的疼痛。又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思绪干扰,总不敢轻易动笔,不知道是应该用小说的细节去描写,还是用散文的笔调去勾勒,或是用诗歌的精华去融通,这些困扰着我的灵魂,让我寝食不安。 

对回龙的记忆应追逐到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在教室里努力的抛洒、挥霍我的脑力和锐利,指望这样能摆脱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窘境。班上的一位成绩不错的同学祖晋,因交不起生活费而被迫放弃学业,南下打工。班主任小刘老师年前去过祖晋家一次,据说在他老家回龙,谁家孩子能读到初中,就是 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是祖上耀光了。她心酸地给同学们描绘祖晋家的境况:全家人住在四面通风的叉叉房里,“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什,小指长的苞谷和奄奄一息的小个洋芋,稀稀拉拉地倦缩在天楼上,全家老少9口人,就靠它们计算着上顿和下顿。猪牛羊马鸡养在露天坝子里,出门就是猪屎牛屎鸡屎马屎人屎混合的泥塘,想找个下脚的地方都难。倒是有只瘦小的老狗,坐在泥塘里对着天穹汪汪…… 

那些青葱苦涩的记忆,短暂地在脑海里停留了瞬间,眼前就浮现出四年后,18岁那个帱雨依稀的末秋。 

带着对人生朦胧的憧憬,刚师范毕业的我,背着行李第一次爬上那幻途。沿着峭壁上的山道,小心翼翼地爬行,不敢往下看,生怕一失足,瞬间就消失在乌云深处的万丈深渊里。铺天盖地的云雾,缠绕着身旁的大山,茫然的雨丝在黯淡的空气中飘渺。看不到蔚蓝的天空,就像瞅不见自己的人生和前途。 

在阴霾的空气中艰难地跋涉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凹凸不平的土操场上,几个光脚丫的娃娃在做着不知叫什么名儿的游戏,看到我背着被褥出现在操场边,怯生生地走开了。 

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栋被烟熏得揪黑、破烂不堪的老式木质楼房,看样子就是教学楼和住宿楼了。眼前的这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和我憧憬过的学校相差实在太远。这哪里是我梦境里出现无数次的那种景象——绿荫丛中隐约可以看见青砖红顶的三层小楼房,还传出朗朗的书声、孩童的欢笑声的学校?难以想象,这破地方就是我今后生活工作生养繁息的地方? 

眼泪忍不住像崩了堤的洪水一样狂泄出来。 

那天晚上,好客善良的村民用最纯朴古老的方式接待了我。大片大片肥厚的老腊肉,大碗大碗自酿的老烧酒,熊熊燃烧的火塘映着红彤彤的脸膛,又把我的激情在血管里燃烧。我想我应该为这些做点什么。 

往后的一段时光,我不得不用自己的脚步和胸怀,去容纳去丈量这突如其来的境界,用恒心和耐力去理解这地方存在的理由,用睿智去寻踪大山的精髓所在。 

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大山上驻守着一群打发寂寞与空虚的高手:诗人老刘、笑星陈兄、热心的阿东、忧郁的小相、朴实的老吴、慈爱的老陈师……他们拼命地工作,爱校如家,爱生如子,爱岗敬业,没有因环境的糟糕而荒废自己、浪费青春。白天,教书育人,勤勤恳恳,送学生过涨水的山沟,家访,自己动手修围墙,打操场……夜间,学习,看书,写教案,批改作业,研究课题;也会谈谈人生、理想,甚至熬更守夜地办起了校刊《栋青心语》…… 

冬天,我们几个住校的老师,总爱围着老吴的火炉取暖。老吴就把半锅板栗或者家里带来的花生瓜子,用文火炒得香喷喷的。然后拖出那坛野生天麻酒,一人倒上一大碗,也没有人推杯。酒过三巡,大家就豪言壮语起来。青春的激情与欢乐的笑声,常常破壁而出。 

春夏季节,山上一片绿意葱茸,遍野山花烂漫。大雨过后,山地里就长出羊角菌、蕨苔、刺艿苞、竹荪、天麻、虫草等野生食品、名贵药材。想要找些野生竹荪天麻来炖炖鸡,也只需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到处都有,像在自己家菜园子里采摘那样简单。 

山顶上有一池碧绿,心情好的时候,砍一两根斑竹,做成鱼杆,在池塘里钓钓清水鱼,天上的白云就在碧波里游走。旁边是一块很大的草坪,安好鱼杆,可以躺在草地上看书,听mp3,吻吻朵朵羞涩的小花,呼吸泥土的芬芳,任一缕缕微风拂过脸颊,看静蓝的天边,丝丝清淡的云线在轻轻地舞动着婉嫚的身姿…… 

寂寞了,几个老师便相约着,爬上学校后面的山坡,沐浴着暮色,向渐渐远去的羊群大声地叫唤,羊站着就不走了。牧羊人使劲儿朝羊屁股上甩上一鞭子,再给我们一响口哨,空旷的大山就活了。站在山上看,脚下的山顶是飘浮在云朵上的,我们就用力地甩石头,石子落进山谷里,没有回声。 

山那边,隐约可以听见苗家年轻男女轮番上阵的歌声,这时候,乡村的暮色里就多了几番暧昧。 

遇到月亮明了星子稀了的好夜晚,失恋的小相就会约我扛着吉他,叫上喜好喝酒的阿东、老吴和多愁善感的老刘,提上几斤苞谷酒,揣几包山上难得的好吃的瓜子花生,摸索着爬上山顶。在皎洁的月光中,互相诉说着倾听着年轻而苍凉的新事、旧事、往事。共同分享小相与女朋友间的曾经甜美和失恋的痛楚;听老吴唠叨他在县城读书的大儿子是否吃饱穿暖、他一个多月没有见面的老婆此时是不是想着那个事情……?还没有说完,老吴就暧昧地笑了。

深邃遥远而神秘的夜空,不时会有孤傲的夜鹰那悲壮、凄凉的叫声划过,山风从月色中呼呼掠过,巍巍大山就在轻轻颤抖!听着我弹忧伤的吉他,落魄善感的诗人老刘就忍不住要吟诗。其他的人都沉默了。失恋的、想家的、落魄的,眼睛里就慢慢地盈满了泪水。两斤苞谷酒瞬间就变成豪情的借口,伤感的理由。几尊寂寞的风景就成了诗,就成了文章,就成了…… 

在那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上,不知留下了我们多少弥足珍贵、值得永远铭记的东西! 

又是一个的末秋,我接到了调令。 

高山的冬天来得早,七八月就冷得出奇。十来天没有见到阳光了,灰茫茫的天空,整天下着梅雨。惆怅的乌云贴着山峦,抬头看天,能见度只有五六米。风夹着冰冷的雨滴,枯萎糜烂的树叶在风雨中到处飘零。枯黄的苞谷杆乱七八糟地倒在山地里,野草也没有了生机。整个身子缩进厚厚的棉衣里,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暖和。 

本应该高兴的,能够离开是非常不错了。可我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离开的毕竟是自己曾经流泪流汗,甚至流过血的地方,与我身生相惜、荣辱与共的地方。 

离开回龙前一个晚上,老吴、阿东、小相为我遣行。已经是秋天了,高山上物质贫瘠啊,买不着菜,老吴就把他老婆背来的那只大公鸡宰了,加些干板菜和洋芋,做成了鸡的全席。要知道,那只大公鸡,是嫂子走了四个小时山路,特地从家里背来给老吴补身体的啊! 

忙碌了一下午,菜摆上了桌。举起大碗装的苞谷酒,老吴他们为我祝贺。是的,每一个人的离开,都是值得祝贺的。我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抬起土巴碗,仰起头一饮而尽,包括滑落的泪水。一切,尽在酒中!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含着泪水,每个人心里都是矛盾的,都是忧伤的,包括对离别的感伤、对贫困对大山对自身的感伤、对岁月对流年的感伤。一个人的走,并不影响大山走向富裕的脚步,也不影响山里人的生活节奏。没走的人还在忙碌,还在奉献,还在等待;在忙碌中等待,在奉献中等待;等待下一个人的到来,等待另一个人的离开,等待着下一次泪水漫延! 

瑟瑟秋风,从漆黑的夜幕中挤进屋来,想借用屋里面的温暖。老吴那个小木窗一直亮着灯,那道灯光在寂静夜色中,变成了精灵,跑得好远,跑得好有前途! 

一宿的酒,一宿的话,一宿的往事。 

天已经大亮。走之前,最后再看看、再转转。看看办公室那些贫困生档案;看看墙上那一幅幅大雪天书写的标语;看看操场上,那一个个为摆脱贫穷而挣扎脚印;看看那些在激情中奔跑的岁月…… 

学生们知道我今天要走,自发地在坝子里等着。看见我背着行李走出来,一下子全围了上来,往我手里塞东西。笔记本、明信片,还有黑桃、板栗、花生……有些笔记本是用过的,学生把写过的部分撕掉,写上祝福和自己的名字,赠送给我作纪念。我把祝福撕下来,装在心旁边的荷包里,再写上激励的话,把笔记本回赠给他们。有的学生没有钱买笔记本,就在作业本上撕一篇纸,认认真真地画上画,再写上真诚而稚气的句子送给我…… 

拭干孩子们的泪水,自己的泪水却忍不住夺目而出…… 

还是得走了,纵然有那么多的不舍。 

路的尽头还看得见那一双双、一双双送了一程又一程的、满含难舍泪水的眼睛,一只只不断挥动的手,模糊了。模糊了…… 

已经走出了视线,山谷中还回荡着:老师,您要回来看我们啊…… 

最惭愧的是,几年过去了,我还是未能实现当初的诺言,去看看他们。或许他们中间的很多人,早已失学,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如今,我依然在大山上奔波,在大山上行走。行走是我的轨迹,是我的经纬,是我的坐标,是我的方向。是大山让我知道生活就是矛盾的产物,矛盾的载体,让我学会了如何面对困苦及矛盾,使我懂得如何坚强,如何微笑,如何矜持地生活。 

开过花的山坡已草青草荒,栽秧果开了结了又黄了掉了。山涧荡悠着流云,飘渺着阴霾的雨,飞扬着大朵的雪。脑海里又装满了那些学生送的大个儿的洋芋、大朵大朵的羊角菌,那悄悄放在寝室门口的半洗衣粉袋子板栗,那些难分难舍的泪水,村民敬的那口廉价的苞谷酒——让我无法释怀;那一间间叉叉房,那些袅袅炊烟,那些光脚丫,那些补了又补还是漏出肉的“衣服”,那因交不起几十元学费愧疚的眼神……林林总总,点点片片,总会让我牵挂和不安!总会有种东西湿润眼眶…… 

或者某一天我会用另一种方式去亲近她——回龙。尽管她还在贫穷,还在挣扎,还在与小康或温饱擦肩而过,我的泪水始终为她流淌! 

诗人老刘有诗云:期盼一阵春风/拂去你的困乏/渴望一缕阳光/擦亮你的眸子/用你千年沉积的力量/冲破大山的禁锢/挣脱愚昧的缠绕/撕碎特困的帽子/用你宽厚的胸膛/拥抱近在咫尺的小康…… 

在此借用好友金富的诗《放眼回龙》,敬哺育过我的回龙大山一个祝福,愿幸福之花常开在那山之旮旯,愿勤劳善良的山民们永远幸福美满。同时,用以上的文字,对这段愧欠已久的巅旮旯情事做个“了断”!

附:

作者地址:云南省大关县吉利镇新街88号

电话:13638877149 邮编:657409

电子邮箱:ztmaolihui@163·com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6-10 21:52:2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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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不错的文字,
细腻的文笔。
期待更多首发文章。

文章评论共[3]个
朱树清-评论

欣赏了!
  【毛利辉 回复】:只是见风雨了
谢谢老兄 [2006-6-11 1:21:23]at:2006年06月11日 凌晨1:01

落叶与雨-评论

文章好长啊,不过还好看完了,呵呵

  【毛利辉 回复】:谢谢
[2006-6-11 1:20:17]at:2006年06月11日 凌晨1:14

谭筘-评论

写得好好,在电视上看到你,原来是一张如此才气的脸。
我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这么多新鲜优秀的作品能够让我用心去读。
谢谢你。毛老师,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的信念守着村庄,忍受着别人不能忍受的难事儿。
我的确没做什么,也许我没有象那些人寄去什么,我的心很触动。
我的人生没有目的,没有动力,我整天忧郁成疾。
这一刻我有点想法了,可是没有经历什么的我可能几分钟后又松懈了。at:2007年09月15日 晚上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