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分管案件工作的张副书记打电话叫我去他办公室。走到门口,正看见阿飞出来,他朝我诡谲地笑了一下。张书记一脸严肃,示意我坐在办公桌另一方,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个穿着很入时的三十来岁的女人,一边脸被垂下来的头发全遮住了,有点有意为之的味道。经验告诉我,有事做了,今晚不能回去,有可能几天不能回去。难怪阿飞笑得内涵丰富,他就是看不惯我轻松,我还看不惯他养尊处优得来的胖呢。
张书记递给我调查笔录。问话,作记录,写材料,盖手印,做完这一切,已是六点半了,等到阿飞打电话通知我们去机关食堂吃饭时已是七点了。原来,阿飞是另一组谈话的,谈话对象是这个女人的旧日情人何本。因为怕碰到,所以岔开,等阿飞他们吃完我们才去,再说办案时不宜在外吃饭。
故事于是展开,渐露全貌。
女的叫阿珍,邻县人,小学文化,没有工作,71年生,有夫,一女,正读初一。何本,大学文化,64年生,某县安监局副局长,有两子。
事起阿珍状告何本包养情人。
2000年,还只有29岁的阿珍通过朋友介绍与何本认识,那时何本还只是一个矿石粉厂的厂长,后来企业倒闭,进入经委当一普通机关干部,再提拔在安监局当副局长。刚开始两人以打牌为联系,后何本贪慕阿珍的年轻与姿色,阿珍也艳羡何本的出手大方及还算英俊的脸庞。两心吸引,再加眉目传情的功效,两人很快同居到了一起。
阿珍丈夫憨厚,木匠,长年在外。何本妻名金花,没有工作,阿珍说听何本讲过金花脸上有很多麻子,长相与名字一样落俗,属对于男人来说惊不起半点波澜的那一种。
俩人在开发区租了套三室一厅的住房,厮守六年,其间阿珍为何本堕过多次胎,被其夫发现。何本对阿珍许诺,要阿珍先离婚,自己再离婚,然后再与她结婚,永结夫妻,结束露水姻缘。两人的事对一心操持家务为两个儿子的学业操心的金花来说,就像罐头,风不透,雨不进,保密性能良好。
阿珍说她太爱何本,太重情了,于是在2003年与其夫协议离婚,但未离成,诉诸法庭也未给予判决,一直拖至现在。
阿珍最后一次堕胎,是在今年3月份,怀胎三个月了,接连清了两次宫,每次二个多小时。阿珍说她那刻不想做人,来世只想做只快乐无忧的猪,没有情味诱惑,不必尝婚外情的苦果,一刀杀了还痛快些。阿珍说连何本看到她那生不如死的样子,都说自己来生做牛做马为她赎罪。
六年了,阿珍感叹。有甜蜜,有欢畅,有醉人的时刻。何本利用自己的职权让她在外当经委下属企业的业务经理,那种感觉很好,也让她增长了不少见识,这些都是从她那丈夫那得不到的。但当然,也有不见天日的漫长等待,因为何本要身兼几头,而她又不能与何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你知道等待的滋味是多么难受吗?阿珍抚着半边脸,动作还是那么刻意。买菜都是他,只有他来时,租住的房间内才有人气,才有红尘的味道。
阿珍还是不懂我们的套路,答话时喜欢加个人情感。我发现她虽自称小学文化,但社会阅历不少,讲话也体现了与学历不符的水平。
阿珍说不知道金花什么时候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但金花是3月份采取的行动。
阿珍最后一次清宫于3月25日出院,何本因有事不能来接她。到出租处时下车时,一位四十多的女人迎面走过来,目不斜视,直觉告诉阿珍这个人就是何本的正宗原配金花,因为阿珍千百次设想过这样的场面。只有她才会对阿珍愤怒得脸目都扭曲变了形。
阿珍说。一霎那间,我很慌,但看见她手里没什么,周围也有人,就站定了。没想到她手里拿着的是刮胡须的刀片,她走上来就是一阵刮划,我当时所能做的就是别过脸去,用左手揪住她的头发,用右手捂住左脸。但身体太虚弱了,要不是别人拖开,可不止这九刀。
我仔细看了她的伤势,伤集中在左边,额头上一条刀伤划到了鼻梁,离眼睛只有两毫米之距,这应该跟她躲闪有关。每条刀痕都转了弯,可以想象持刀者是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划的,一刀还未划完,就迫不及待划第二刀。刀痕很深,听阿珍说耳朵的软骨都划断了,果然。光洁白嫩算姣丽的面容上却胡乱地横亘着这么几条残忍的伤疤,是女人,都孰可忍孰不可忍。女人有时宁愿不要性命,也不愿毁了自己的容,阿珍说。不过我发现她很坚强,眼里没有泪。坚强的女人是不是可以更大胆地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因为他们少有那种有时可以挽救自己的那一份犹疑。
事出之后,阿珍报了案,金花被公安局以故意伤害罪逮捕。等何本赶来时,阿珍已进了医院。
阿珍继续说着:在医院共花了二万多元,在医院里是我妈在照料我,但何本还是会经常来,来时也会喊我妈,称呼是“妈妈”,从2003年起就一直是按我的称呼叫我父母,不过他很少去我家,总共只去过两次。出院后我问何本我何去何从,何本却要我先把他老婆金花先放出来取保候审,我坚决不同意,因为我怕我没有安全。每当跟他谈及我何去何从时,他就表现了极度烦躁,也不再在我那过夜,有次开车送我回去,开得很快,像疯了一样,我坐在副驾驶位置,我当时想要是他想把我摔死,作为司机的他完全可以拿我这边与别的车去碰,他也只会判几年徒刑。我感到害怕了,也想我们之间走到这应该是没有前路了。因为他说过如果他的事败露了,他这辈子就完了。对于他来说,家庭和做官是第一位的。还有我想及过他人品差,因为他今年曾对我说过我女儿以后也是他的,为这,我还跟他大吵了一架。于是我就说你干脆给我整容费和精神损失费,一次结清两不相欠吧。可他却非要我先放了他老婆才给我钱去整容,毫不让步。于是我只好同意,我提出要五万,我自问要求一点也不高,因为我这一辈子也完了,不管我走到哪里,别人都会津津于猜测我脸上绝对跟凶杀案有关的故事,我将再也找不到工作,可他只肯出三万,我举目无亲,家里也没有为我撑腰说话的人。最后我只好以三万八千元跟他妥协。
可我心里的恨真的不能平,不能平。有几次我稍露温情骗他过来在我这里过夜,想,把他手机和我手机关了,我亲手杀死他算了。可是我真的很爱他,下不了手,看着熟悉的脸,想起他曾对我说过的无限温柔的软语,我真的下不了手。男人的话语和爱抚真的是具有迷魂功力,也是穿肠毒药。这是阿珍跟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说的话,可能她对我很信任吧。我说也许你们俩人感情确实如此深吧,但不管怎样都已经成了一段孽缘。
是的,现在我醒悟了,我对他不再有爱,只有恨,从头到尾,他都是为自己着想,既想保持婚姻稳定,以不对官职造成影响,一面又要额外的情感浪漫。他从来没有为我真心想过,从他对这个价钱上讨价还价就说明他对我没有什么感情,有时我想过死了算了,但我还有女儿,我也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我要告倒他。阿珍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透着一股穿透力很强似光又不是光的东西。
案情基本轮廓出来了。那边打来电话,说何本态度很消极,不愿合作。我们找人谈话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除非有证据可以实行“两指”。
我们这边只好快马加鞭从外围调查取证加以突破。
晚上八点钟,我们赶到了她的出租屋,她已经为防万一,又换了地方。在她出租屋取得了很多何本为她付手机费电费水费房租费她女儿学费等等账单的证据,还有一个有安监局纪念字样的口杯。阿珍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最重要的证据,就是一个u盘,因为她为防万一,偷偷买了一个u盘从何本手提电脑里复制了一份他的所有账目文件。阿珍说何本有一台旧电脑放她这,但搬走了,可能是担心里面的文件泄露,好在她留了一个心眼。这个u盘里就有他在安监局的贪污挪用证据,毕竟这些也不能放家里,否则挪用了这么多钱都到哪去了。贪污挪用这是必然,就凭一个公务员的工资,既要负责家庭开支,还要包养情妇,是不可能的。听说四十岁的男人三十岁的女人是最容易发生婚外情的,男人到了中年,有了经济力量,一方面厌倦了一二十年刻板的家庭生活,想找些外来的刺激,一方面希望在别的年轻女人身上找寻青春,证明自己还年轻;而女人则想找个有权有位的男人,作为先天婚姻不足的补偿,再有便是前半生的青春都浪费在尿布和冼衣粉里了,所以也想追逐一点浪漫,好好释放不浪费了自己。
然后我们又去了他老家,向阿珍的父母调查了她与何本的关系。张书记要阿珍为保安全在老家住一段时间,并反复叮嘱阿珍不要与任何人提及u盘的事,也叮嘱了我与司机也不要对我们内部提及。我懂的,办了这么多的案子了,组织保密纪律第一。为了安全,我们与学校早在六点多的时候就已取得联系,让校方保障阿珍女儿的安全,注意提防同在一个学校的何本的儿子何晴与她接近。
等我们从阿珍家出来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多美的夜晚啊,月色迷人,四月的微风习习,送来了开在春末的花的香气,我却想到了“荼蘼”。我们从山路上一路颠簸回到单位马上就对u盘进行研究,u盘里有大量阿珍记录下来的数据和何本的个人的收支数据,且其中有很多账目往来,还有部分收受贿赂的数据姓名的清单。但最近两年的一个个人收入帐目却因密码打不开。但这已足以证明何本包养情人,所以张书记马上向市纪委分管案件的副书记报告,先规人再补齐手续,因为时间来不及了,怕出事。一边要我通知阿飞那边,连夜对何本进行“两指”隔离。
我想阿飞是没有什么时间休息的了,“两指”的对象是男的,他可有事做了,我呢,虽在零点后还是睡了一觉,不过没睡好。梦中总是看见一大片艳丽无比的罂栗花,而阿珍的脸总是在其中若隐若现,脸很模糊,而那每一条刀疤却都像一道闪电。
碧写于零六年四月二十六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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