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暮春的湿润气息混合着落叶的腐烂气味在空中飘荡,香樟树的米粒状小花如雪似的落在头颈上,散发着馥郁的香味,薄雾蒙蒙中有黑鸟在树枝上扑扑地跳跃,震落下晶莹的水滴,落寞又凄凉。四月呵,恋的季节,风来了,雨来了,花谢了,如此短暂,老樟树对我说:生命是痛苦的,三叶草对我说:爱情是无助的。生命的沉重与无奈,爱情的痛苦与期盼像雪崩地裂陷我于深渊。我的灵魂徘徊在崩溃边缘,主呵,我的灵魂渴望理性的救赎,回到涅磐归真的化境,重燃理想之圣火。
二
曾几何时,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她的才华和气质吸引了我,一颗种子在寒冬埋入地下,终于在来年春暖花开的某个时候萌动,一次短叙,像潺潺流水滑过心灵,深爱无痕,却在早已平静的心湖中再度荡起涟漪。
她是一个林黛玉式的才女,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虽无倾国倾城貌,却也风姿绰约,她有一头披肩的秀发,光洁的脸蛋却有些许可爱的小红点点,深色的眸子像碧蓝的湖水不时泛起涟漪。薄薄的嘴唇在生气时会撅起,从里面却不时说出一些很有诗意的话语,像微风滑过夜空。她的文章像她一样柔弱而不失风骨,细腻敏感而又随和大度。
三
每当夜幕降临,一股情思就在我体内涌动,于是在书页上看到了她的笑靥,耳边有了她的喃喃细语,终于时钟指向十点,轻轻拨通了电话,把所有的烦恼与忧愁,兴奋与快乐,希望与失望汇成一条大河哗哗地流向她,然后就有了她潺潺小溪似的回声,有了她的盈盈笑语,有了她音调拖得很长的“了”字。
自以为得计的那些“伎俩”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一个徒有虚名的社团,一个徒有虚名的职位,便导演了一场“伯乐相马”,“以权谋私”的丑剧,一场“才子佳人”主演的悲剧。
第一次的约会有心血来潮迸发出来的爱情的注脚--两首小诗肇端,“昨夜我彻夜难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为你写了两首诗,现在我读给你听---”多么有品位的表白,作为我像蓝天发出的爱情信号。
“好了,好了,我听不太清楚,你明天给我好吗?”她娇声道。
“那当然好的,我们明天晚上六点老地方见。”多么浪漫的约言。
四
天公不作美的黄昏,下着倾盆大雨,终于见到了心仪已久的她。这是我今生第二次和女孩子约会啊,上一次是她,这一次还是她,上次是她主动要求的,这次该轮到我啦。她有点腼腆,我有点尴尬,第一句话怎么说呢?我憋了好久终于开口了,“怎么才出来呀,我等了你好久,”哎,无聊至极。
“哦,我在洗头发。”她的声音很小,很轻柔。
“可惜今天下雨,”我的意思是不下雨我们可以靠近些,她是不愿意和我共用一把伞的。
“下雨不也很好吗,雨中的景色多美啊!”是啊,狂风,暴雨都赴我们的约会来了,我们穿过石子铺的林荫小径,雨点打在叶片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珍珠一般的音符疏疏落落地滚下地来。“撑着油纸伞/徜徉在寂寥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我预感到我们的爱情会是一场悲剧,但是我希望多年以后,这些小树,这些长着心形叶片的小树会告诉树下轻声呢喃的情侣,曾经有一个会写诗的男孩和他心爱的女孩从树下走过。迷茫的脚步踏碎了春的芳心,我们走进挂着串串晶莹水珠的雨林,我们走向蓝青色的湖泊,湿润的狂风贴着湖面掀起茫茫的白浪袭向我们,紫色的小伞下她读着我的情诗。
在网上,我的心真的被泼了一次冷水,用qq聊天是最有效的避免“爱你在心口难开”以及沉默的尴尬的办法。只管用手指敲字进去,无话找话,像在练习电脑写作。于是我舍弃了步步为营,直截了当地把“你会永远爱我吗?”这几个字发过去,天哪,我怎么会幼稚到了这种地步。还没有搞清楚“爱不爱”,就在奢望“永远”,难道世界上有“真永远”吗?回应是:看不懂哪。我的头“嗡”地一声,像吃了一闷棍,后悔莫及。
五
痛苦得蒙头睡了一夜,第二天太阳出来了,上天好像在开玩笑,为什么我们约会时不给个好天气,心情失落时太阳反倒出来了呢,轻轻拨通了电话,“昨天我给你的那首诗你看懂了吗?”我痛恨自己太轻信了。“你难道仅仅把它当诗吗?”
我不停地追问,“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不适合我,”那边传来了她沉重的叹息。
“为什么?”
“你的性格太内向,而我有时候是内向,有时候却是外向的。”
“你还没有完全了解我,一个人的性格岂是内向,外向两个字能概括得了的?其实我也不是太内向,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追你了。”
她击中了我的要害,但我是不甘心失败的,我要极力为自己辩护。
“就算是这样的吧,但我在大学里是不想谈恋爱的。”她的话让我不可思义。
“你现在不就在谈吗?”
“你觉得我们像吗?”
“至少在别人看来像。”我的立场又软了下来。
“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怎么说好了。”
“我现在是不是你的好朋友?”我要逼她作出表态。
“是啊”她非常肯定得回答。
“那你在心里连一点喜欢我的感情都没有吗?”
“没有”。
“世界上哪有连自己的好朋友都不喜欢的人?”
我在偷换概念,造成了逻辑错误。我幻想用辩论来嬴得爱情。
六
苟延残喘的这爱情似乎没有了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却也藕断丝连地继续存在着。而且我对她的爱恋越来越深,已经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只要别人一提起她我就会醋意大发,疑神疑鬼,我是个私心和独占欲非常强的人,何况是天生自私的爱情。而那一晚的大悲大喜差点让我害心脏病死去。那天的中午或许是我最为得计的“俘获芳心”的行动时刻,在前一晚从她嘴里得知她要参加跳绳比赛的消息,我连夜制定了计划,要在她面前表现一番,至少也要让她掉下一两滴感动的泪来。比赛开始了,我在烈日下买了两瓶纯净水赶到比赛场地,看到她在赛场上轻捷跳动的身影,我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她一下场我马上把纯净水旋开瓶盖送到她手里,看到她把我买的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我感到无比得舒畅,就像那水是喝到了我的嘴里,我的“心”被她喝到了心里。
我知道她在赛场上表现欠佳,没有拿到名次,心里一定很失落,所以今晚的谈话就特别重要。好不容易拨通了电话,得到的回答却是:她不在,你是谁呀?怎么会呢,女孩子这么晚了哪有不在寝室的呢?难道她心里忽然生了变故,连电话都不像接我的了吗?难道今天的大献殷勤起了反作用吗?有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我捶胸顿足,好好的一段感情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电话那端的一句“幸福不是勉强得来的”有如一枚冰凉的钢针刺透了我的脊背,使我的灵魂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多么精当,多么深刻,多么有哲理的一句话啊,我是勉强使她在爱我,还是我勉强自己去爱她啊,天哪,勉强,勉强,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哪。
忽然,电话铃响了,那边传来声音,原来是一场闹剧,她在洗澡,她的室友戏耍了我,让我哭笑不得,恋爱中的人好可怜,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自己还蒙在鼓里,畅快地和她聊了一回,我的爱情又起死回生了。
七
又一篇“爱情的结晶”问世了,请她审阅是名正言顺的事,因为她就要成为我的部下,上司的命令嘛,总是不好违抗的。这一天午后淫雨霏霏,不过老天终于给了点面子,六时许,雨停了。雨后的校园显得特别洁净,树林里松软的泥土冒着气泡,嫩绿的树叶还滴着水,小草从地里探出头来,怀着那篇短小的散文诗,带上一本郁达夫的散文集,刻意梳了特酷的发型,慨然地赴我们的约会去,她今天也显得特别清新,迷人,打拌得像出水的芙蓉,红润的酒窝挂着晨光似的微笑,刚洗的头发瀑布似的斜披在肩上,我煞有介事地拿出了郁达夫的散文集,话题就从郁达夫开始,走到宿舍楼的拐角处的时候遇到了社里的“同事”们,他们微笑着向我和她说“hello”,并对我们投来赞许与艳羡的目光。我们同样对他们报以微笑。我们由郁达夫谈到沈从文,由记者站谈到编辑部,谈到杂志社招聘的消息,从大学生的求爱方式谈到大学生就业,由各个老师谈到学习,她好像始终在做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我似乎有点滔滔不绝。今天的空气被雨洗尽了尘埃,沁人心脾。走到小湖边的长亭里,湖水碧蓝碧蓝的,有几个白发苍苍的垂钓者在悠然自得地吸着烟。我的心情很好,畅所欲言,她似乎有点不太投入,话不多,但我不介意,我话少的时候希望她话多,我话多的时候希望她话少,这才能达到“琴瑟和谐”的境地。她说她的脚痛,我们就一直这样走着,她走得很快,可爱得像个插着翅膀的天使,我想让她坐下来帮她揉揉她的小脚,可是条件不允许,我只得用小快步去追她----
八
午夜,脑海还萦回着她的倩影,今晚约会甜蜜的一幕幕让我睡不着觉。已经是凌晨一点,忽然电话铃响了,是她,幸福的预兆啊,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我,她一定是想我了,看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她说她看了我的文章,想了很多,觉得很感伤,我觉得我好伟大,一篇文章竟然让一个才女感动得半夜睡不着觉。
“你为什么要那样写呢?”她不解地问。
“我是个感伤主义者,爱情只有走向毁灭才能撼人心魄,我觉得这是个真理,我有一种预感,我们之间的感情一样不会长久。”我感慨地说。
“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我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她自以为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今晚这个电话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们现在还有连系吗?”我早就有预感,所以心情很平静。
“很少了,他现在在长沙读书,他说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他又找了一个,可我就是忘不了他。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我真的不想伤害你。”那边又传来了她沉重的叹息,像是自责,像是悔恨。
“没关系,这很正常,这是你们之间的事,爱一个人是你的权利,我无权干涉,但是你必须在我和他之间作出选择,如果你选择了我,那你就不能再和他保持密切的连系。至于你想他,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相信时间会治好一切伤痛。”我以退为进,作好放弃她的准备,但内心却满怀希望。
“我真感谢你能原谅我的过去。”她似乎选择了我,但只是猜测。
“你觉得我和他哪个更优秀呢?”
“你比他有才华,但他是一个外向的人,人缘很好,”她似乎很犹豫。我觉得这样谈下去是没有实际效果的,还是看不出她到底爱不爱我,还不如谈点别的,于是我给她讲徐志摩和林徽音的故事。我说我是徐志摩,她是林徽音,她不置可否。
九
也许是昨晚在被窝里“煲电话粥”影响了她寝室姐们的睡眠,今天一大早,她们寝室几个竟向我“敲竹杠”,要我请客,受制于人,不得不就范,不然就有被切断电话线的危险。我此时已时囊中羞涩,幸亏她慷慨解囊相助,于是两人相约上街购物,走在校门口的大路上,别人看着我们幸福的“小两口”也许要羡慕得流出口水来,却哪里知道她是“路见不平,解囊相助”啊。
“其实我有很多异性朋友的,你不要太感动了。”她见我发呆,就开导我说。
“你觉得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你有才华啊,我欣赏你的才华啊。”
“你还是不喜欢我是吧,如果没有我这个人,怎么会有我的才华呢,比我有才华的人比比皆是,你怎么不欣赏他们呢?”
“我不是不欣赏其他人,我是说就你一个人而言,我只是欣赏你的才华。”
我感到我的心掉在地上摔碎了,然而,她还是没有听到它碎裂的声音。
她手脚麻利地把采购的水果,饼干,糖果用袋子装好,然后到收银台付款。多么贤惠的一个“家庭主妇”,可她永远是属于别人的,不过暂时属于我。我像一只毛手毛脚的大苯熊,在旁边伺候着。
去女生寝室作客却是我今生从未有过的体验,以前虽有和几位男同学一起去的经历,也仅仅是逗留了几分钟而已,这一次因为是我作东,又交上了这一位“红颜知己”的缘故,不去大约是说不过去的。因为是星期天,并没有受到守门阿姨的阻拦,几位姐们正襟危坐静候着我们的佳音,场面气氛真有点像快结婚的人请别人吃喜糖。我也不太拘谨,把糖果袋子大大咧咧地扔到桌上,大声吆喝大家吃糖,自己坐到她的床上,有几位我是认识的,于是和她们胡侃起来,无话的时候就往嘴里塞几粒塘。所以嘴大约是闲不住的,并不时从她床上拿几本书翻翻,也不觉尴尬。她就在一旁伺候着大家,往我的杯子里沏茶,倒开水,很少插话。多么暧昧的“恋爱表演”,表面上看来我们的关系似乎确立了,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其后她又到我们寝室一次,因为另外又来了几位男女同学的缘故,场面比较热闹,我又去买了饮料吃食来,大家吃喝笑着,只有她显得腼腆羞涩,郁郁寡欢,想是受了好色之徒的挑逗及初次来男生寝室不适应如此粗野之氛围的缘故,我见她如此,亦见尴尬。大凡一件事物到了它的鼎盛之期总要走下坡路,我这一段所谓的“爱情”也到了高[chao]时期,而它的末日,大约来也不远了。
十
我因为几日的不见她,竟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只有星期二上公共课才能匆匆“隔海相望”,而她也许是早已经历了一场“爱与恨的洗礼”,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勇于接受失恋的事实,更勇于甩掉一个人。她在电话里说:“痛苦的想念是暂时的,慢慢就会忘却。”她希望我忘了她,我也知道我们注定要分离,可是我还不曾想这么快就到来了。也许她是更明智,果断地斩断了缕缕情丝,而不至于它缠住了我的手脚,不敢向我的目标大踏步迈进。她的残忍就是对我的爱,狠心的人啊。
星期三的晚上,她应我的要求,再次和我约会了一次,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是我今生和她的最后一次相约。我确信她已经变成了一只鸽子,而我就是栖息在她身旁的另一只。她像一条清泉中游动的鱼,轻灵飘渺,她从我手中滑走了,我的手心也许至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于是我的手就变成了一只鸽子的形状。
走累了,我们坐在草地上,惨淡的月光映出她的面容如天使般的美,温凉的晚风吹动她的发梢如一朵盛开的百合。
她说:“再深的痛苦其实也是可以忘却的。”
我说:“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失去你就等于失去了我的生命。”我抓住她的双肩,望着她深邃的双眼。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不是你所希望的都会变成现实,我不想伤害你太深,你现在放弃我还来的及,不然你会后悔的。”她使劲挣脱我的手。
“现在让我放弃你是不可能的,”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
“为什么,三个星期的时间并不长啊。”
“感情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我明知我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有时候感情是不能用理智来约束的,因为感情战胜了理智。
“我觉得时间就是衡量感情的砝码,时间是感情最好的证人,你竟然说感情不能用时间来衡量,我真的不理解,”她愤愤然地说。
“我觉得再找一个你这样的异性朋友相当困难,我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知己。”我只得作出让步,准备放弃她了。
“那只是因为你的交际范围不广而已,如果你把你的交际圈子扩大,你就会发现比我优秀的人比比皆是。”我发现她比我老练深沉得多。
“感情和一个人优秀与否也是无关的,尽管别人比你优秀,但我就是看中你一个人,”我深情地说。
“我不符合你的提出的标准。”
“标准?什么标准?”
“你自己说的你倒忘了。”
“我只希望你会朝着我所希望的方向发展,这样我才会喜欢你,如果你反其道而行之,我自然会放弃你,关键是你现在非常符合我提出的标准,温柔体贴,有才华,有斗志,有热情,乐观开朗。”
“不符合啊,做不成情人还可以做朋友啊,如果朋友都做不成了,那只能做仇人。”她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多让人寒心,你决得我们会成为仇人吗?”
“你不要对我抱太大的希望,我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看以后吧,我拭目以待。”
“也许没有以后了。”她眼里掠过一丝阴影。
我当时没有太在意这句话,没想到它竟成了她向我的永诀。两天后,放假了,她去了长沙。临走时给我留下一封信: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回永远记住你这个朋友。如果有来世,我会和你在一起的。我父亲病重,大概归期不远了,我母亲瘫痪在床,早已丧失了劳动能力,所以我可能要辍学打工以维持我家的生计及支持我妹妹的学业。我也许永远不再回来了,你还是忘了我吧。”
2004年4月30日玲书
我感到眼前一片黑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于一滴滴落在信纸上,模糊了那些字迹,有一股咸咸的东西涌到了我的喉咙里,也许是血,也许是泪。窗外冷风刮过树枝,呜呜作响,冰凉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像在为这段恋情奏着哀曲。我的手麻木了,信纸慢慢地打着旋儿滑落到地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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