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大学涂怀章教授创作的长篇小说《人殃》2003年5月出版后,受到文艺界的广泛关注和好评,被认为“生动地反映了三代教师的人生悲喜剧和一所大学走过的艰难的历程,超越了新时期刚刚到来时许多作品对民族经历与文化根源的反思深度,是上世纪80年代“反思文学”的继续和延伸,因而具有“新反思文学”的意义。但小说面世后,却引发了一场意想不到的诉讼。湖北大学的老教授,老干部共13人认为该书写的就是自己,但纯属捏造事实,丑化他们,给其人格,声誉带来严重影响,于是将涂怀章告上法庭。2005年12月15日,武汉市武昌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决称,小说虽未写出真实姓名,但根据作品能够推知出特定的诽谤对象,其行为已构成诽谤罪,判处涂怀章拘役6个月。
我看了这篇报道真的难以置信,文网高张,道路以目的时代不是早就过去了吗?难道又死灰复燃了?近年来,针对作家们的“对号入座”的恶讼之风愈演愈烈,现在竟已到了颠倒黑白,有冤难伸的地步。前几年,虹影的小说《k》被陈源和凌叔华的女儿陈小滢起诉,要求虹影赔偿二十万元精神损失费。如果说陈小滢的行为只是厚颜无耻,想从《k》的版税里面分一杯羹的话,那么这十三个老教授,老干部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就是想把涂教授置之死地而后快,刑判得越重当然他们越高兴,最好是判处死刑,这样他们就杀人灭口了。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犯有诽谤罪的不是涂怀章,而是这十三个恶毒的老教授,老干部。
众所周知,小说是一种虚构的艺术,不必确有其事,不必确有其人。小说中的人物在现实中固然有其原型,但这些原型都是经过作者的艺术想像加工过了的,并不等于现实中的人,正如鲁迅所说,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如果非要把现实中的人物和小说的人物一一对应起来,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当年鲁迅写〈阿q正传〉,就是以他的一个老乡为原型的,而且小说发表后,很多人都认为就是在写自己,如果都像这“十三恶老”一样,那鲁迅肯定会被他们告上法庭。退一万步说,如果这也算犯罪,那么那些暴露明星隐私的娱乐记者又该怎么判刑呢?那些写真人真事的传记作家暴露了名人隐私,又该怎么判刑呢?法律如果硬要冒冒失失地闯进文学的领地,那文学的生命也就终结了。
涂怀章教授在〈人殃〉里写了文革结束后“两江师范学院”的一群衣冠禽兽的老干部迫害一位年轻教师的卑劣行径。此书出版后,涂教授在湖北大学(也就是“两江师范学院”的原型)赠阅了一千册,于是,“十三恶老”看后就恼羞成怒了。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涂教授诽谤了他们呢?如果小说暴露了他们的历史污点,刺到了他们的痛处,那他们就应该静下心来好好反省自己当年的罪行;如果小说所写事件与他们的经历根本风牛马不相及,那诽谤又从何说起?
所谓“丑化他们”,“给他们的人格,声誉带来影响”,更是无稽之谈,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即使有小人诬陷,历史最终也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他也不会惧怕闲言碎语。一个坏人,即使装成好人的样子,最终还是会被人民雪亮的眼睛认出来的。他们越是狂妄叫嚣,说明他们当年的罪行越严重。
他们说他们有的人看了涂教授写的小说后,气得生病住院。我觉得如果被气病的人如果当年确实有如小说所写的劣迹,那么这叫做罪有应得,这是早晚的报应。如果当年确无其事,纯属涂教授捏造的,那我奉劝这位老人要加强心理健康教育,想象不要太丰富了,不要一看到女人的白臂膊就想到性交,这样太累。老了,也该歇歇了。“十三恶老”的庸人自扰,为什么要和涂教授的小说扯上关系呢,如果他们当中有的人被当场气死,那涂教授是不是该判故意杀人罪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句古训,那些学识渊博的老教授们不会不知道吧?
在号称文艺“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中国,在提倡说真话的巴金老人去世仅仅两个月之后,正直果敢的优秀作家涂怀章教授就蒙受了不白之冤。武汉市武昌区法院作出这样昏庸无耻的判决,难道不令人心寒吗?正义何在?公理何存?现实无情地戳穿了中国虚伪的民主,《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具有言论,出版,结社,集会自由,可是宪法仅仅是一纸空文,由于不能进入审判程序,没有任何法律效力,而《民法通则》却规定:文学作品也可以作为诽谤罪的证据。这条法律本身就是极其荒唐的。试想一下,泼妇骂街需要绞尽脑汁写本小说出来么?现在信息传播的渠道太多了,用小说作为诽谤工具,速度太慢了。
作家张平出版反腐小说《天网》,某地241名县市级干部把张平告到法院,指责张平的小说严重失实。一个副检察长的证词是:“我儿子只强j*两三次,你怎么就说八九次?而且不是在我的办公室而是在我老婆的办公室。这纯粹是对我一家人的诬蔑。”当写作权遇到名誉权,写作权只能撞得头破血流。因为法律已经从根本上否定了言论自由,和宪法的精神相抵触。
文学作品本质上并不能对人造成任何伤害,根本原因在于人自身不健康的心理。〈红楼梦〉尚且被道学家看作“淫书”,所谓“淫者见淫”,〈人殃〉被认为诽谤了那些老干部,同样,是“恶者见恶”。政府惧怕人民的批评,那么这个政府将被人民抛弃;一个人如果惧怕人民批评,那么这个人将被历史抛弃。
中国文人从来就是弱者,从秦始皇焚书坑儒到嵇康因言致罪,从清代学者戴名世被满门抄斩到文革中吴晗被折磨至死,书写了坚韧不屈的中国文人被文字狱迫害的血泪史,他们除了一支笔外,一无所恃;他们除了抒写自己的内心外,一无所图,而大权在握的统治者和刁钻奸猾的小人仅凭一个字就可以置他们于死地。
文革结束二十多年了,中国文坛也确实出现过“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繁荣景象,可是,如果像〈人殃〉这样的案子都得不到公正的判决,涂教授的冤狱得不到昭雪,那所有中国作家都将如履薄冰,人人自危。小说无罪,〈人殃〉遭殃,如果有关法律再得不到修改,中国的民主状况再得不到改善,那么涂教授的冤屈就有可能落到每个中国作家头上,中国文坛就真的会“万马齐喑究可哀”了。
2006·2·2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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