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志：旧米

本乡的地方志里。住着一粒发黄的

旧米。被遗忘在收获的秋天里

谁把它作为证物放进地方志，勾起乡村旧事

它为书香和印刷术所累，它的青春、米脂

也为岁月所侵蚀。它把洁白献给这座村庄

偏远的野史，村口的陈年酒窖

现在，它不想继续居住下去，不想干燥

继续拒绝青霉阴毒的绿色。它逃出书房的庇护

渴望回归稻田，回到土地的内部，重回秸杆

在大风天里拒绝倒下，拒绝我祖父的

祖父再次因掌心的裂缝，揪心地疼痛

2006/6/1

地方志：火灾

地方志：三百六十四页。载有此文：

公元1982年，全乡发生人为火灾十起

烧毁民房八间，五人因烟呛患肺病

在清理一火灾现场时，意外在偏房

挖起两具恐怖的尸体：男尸经确认为

时任副乡长胡水，女尸疑为汪氏寡妇

死时衣冠不整。火灾原因至今未明

2006/6/1

地方志：鸟巢

他们以为这是季节性脱发和换骨，羽毛

还会再次丰满，他们整齐地站在祠堂门口

起誓：冬天之后的春天很美。公元1860年

的春天，并没有在徽州算盘上如期兑现

那年冬天，饥饿外食的鸟全部没有飞回

鸟巢，显得空阔。枝条蜷缩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外出人们的生死，无规律性地哭

在宗祠大修的日子里，请来外省的鸟陪哭

陪乡上的富家太太念佛经。鸟越来越

瘦，年久失修的鸟巢也越来越稀少

百年之后。只留给徽州后人一黑一白

2006/6/4

乌鸦是无辜的

乌鸦是无辜的。它们跟祖宗姓乌

天经地义的法则在你手中更改

你居然给它政治色彩，特务被列入

黑名单。你结婚的那天没请它喝酒

你父亲老死的那天。它为了避嫌

整整饿了一天。没有出巢

你把它强行捆在你的诗行里

陪你无病呻吟，其实那天

是它们最欢娱的节日

现在，我要给它正名，归还清誉

给它一笔数目可观的精神损失费

两万元。相当于一名山西矿工死亡安抚费

今晚，当你不在线的时候

我把它从黑名单转到我的好友。

2006/5/28

听一位患癌症且失明者歌唱

该死的神。不怀好意地

和你玩笑，你给命运微笑

你站在死亡边缘歌唱

满天星连同初夏的舞台，颤抖。

掌声湮没旷日持久的病痛

你在黑暗中举步为艰

天神只知道在别处点灯，遗漏了你

昏庸的神和所有无知的人一样

只看见黑暗，而不知：你的灯

在生命的深处何等绚烂

2006/5/31

影子

惟独诗人的头

在矮墙上孤独行走

2006/5/31

端午节

今天，打电话回家，奶奶说：

“今天家里杀猪，卖给村子里过节

四块五一斤，一起有一百八十斤

等下，帮忙杀猪的人要来吃饭。

我骨头老了，吃不消。”

2006/6/1

祖父的河

莫名地。把思想牵涉到了大地上雄浑的河流

那些塞满悲怆历史的河流，所有止于大海的河流

所有走向消失的内流河。都是祖父的河流

河干道是祖父的苍老百痕的手纹

手掌中裂缝里渗出的液体便是那条河

的河水。将我每一个孤独的夜晚淹没

2006/6/5

一个失败的上午

如此沉闷的失败。注定无法避免

除非黎明的梦僵硬到十二点，除非

时间连续抽搐，我得以顺利逃出上午

我被邀请住进乡村医院，在疯子的病历上作画

刻画出简陋的设备，铅笔唠叨不断：

油腻的早餐、漂白的天空。照例

不来的导师。评语和渐行渐远的日期

手工书写的程序、语法错误、会计分录

和复式记帐，入不敷出。医生终于发怒

下达病危通知书：逻辑混乱，建议转精神科

2006/6/6

记事

雨把世界分成两半。他在房间里

徘徊，面部惆怅。在六月

他的爱情远走他乡

一个多钟头以来他不发一言

踱到日光灯下，他撑开深蓝色的伞

房间漆黑一片。他终于开口说话：

“这样可以引来妖媚的女鬼

把你们的爱情也统统绞死在黑暗里。”

我对这个民间的传说半信半疑

2006/6/7

-全文完-